我在档案馆里“挖金矿”

魏奕雄在档案馆查阅档案记者张波摄魏奕雄

作为一名文史工作者，我的研究工作离不开档案材料。近些年，为了研究乐山抗日战争期间的重大事件，我经常到档案馆里“挖矿”，挖到了不少闪闪发光的“金矿”，令我喜笑颜开。

1939年8月19日，36架日机轰炸乐山，炸死838人，伤380人；1941年8月23日，有14架日机再次轰炸乐山，致82人死，171人伤。为了讨还公道和正义，牢记历史教训，2006年3月，乐山大轰炸对日诉讼团50名原告，作为重庆大轰炸诉讼团的一个分团，派代表到东京提起诉讼，要求判决日本政府谢罪并赔偿经济损失。他们请我做学者证人。我决心尽自己的力量，支持这一维护中华民族尊严的诉讼。为了寻找日军无差别轰炸的历史记载，我花了很多时间泡在乐山市档案馆和四川省档案馆里，找到了当年四川省政府关于轰炸伤亡人数的统计报表，当时乐山县长、乐山专员等向国民政府和四川省政府汇报轰炸情况的电报，商会、商号和民众关于在轰炸中的经济损失登记。访问在世的亲历者，收集死难同胞名字，又得到义务为我们提供法律援助的日本律师从日本防卫省防卫史研修所档案馆里找到的两次轰炸乐山的“军极密”《战斗概报》和《战斗详报》（已解密），还有东京《朝日新闻》和《日日新闻》对轰炸乐山的四篇报道。我据此写成多篇论文发表，参加了2007年9月在西南大学召开的“重庆大轰炸暨侵华日军暴行国际研讨会”。按照日本法官的要求，我写出了3万字的《关于乐山轰炸的鉴定书—日军对乐山的无差别轰炸的受害情况》，将我研究档案的学术成果转化为法律意义上的证据，送交东京地方法院，并于2014年5月7日在东京庭审中，以上述档案材料支持原告。

虽然东京地方法院于2015年2月25日一审判决原告败诉，但在长达508页的判决书中，用100多页记载了日军狂轰滥炸重庆、乐山、成都、自贡和松潘的客观事实。而这些铁的事实，除了原告的陈述外，相当部分是依据多名学者证人提供的五个城市的档案和日方档案复印件来写的。这种被日本法院法律文书所认定的日本军人侵害中国民众的罪行事实，证据确凿，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也就是说，日本政府不承认侵华罪行，但日本法院和法律文书确认了侵华日军许许多多具体的侵害事实，而其重要依据，是档案材料。应该说，这是档案材料在对日诉讼中实现其价值的一种形式。

2007年，在乐山举行的郭沫若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有9名日本学者参加。我向他们讲述了日军轰炸乐山的惨状。他们很惊讶，根本就不相信：“这么小的乐山城，有可能来炸吗？”我带他们去看“8·19”空袭死难同胞纪念碑，他们还是不相信。其中一位日本学者说，那是你们中国人自己建的。我把预先准备的日本“军极密”档案和日本报纸复印件分送他们，他们这才无话可说，相信了。这是档案材料实现自身价值的又一种形式。后来，日本广岛医院访华团到乐山，我也照此办理，效果很好。让日本朋友拿着日本的档案材料回国去讲给家人和朋友听，比我们的宣传效果要好得多。今后，有日本的代表团到乐山，我还将这样做。

2015年3月，我编著的《日军轰炸乐山备忘录》一书面世，其主要特点就是中日双方档案材料的比较和评析。研究抗日战争，只有我方的记载，没有日方的档案，不可能做到深入、系统、全面、准确。因此，千方百计寻觅日方的档案材料，是研究抗战史的学者们应当努力去做的事情。

1939年至1947年，故宫国宝9000多箱南迁乐山，7000多箱存于峨眉，达8年之久。这是国难当头中华儿女舍身取义拯救文化的一次伟大壮举，人类文化史上空前的守护传奇。为了研究这一段炮火连天中的中华文物精品艰苦卓绝的长征历程，我一次又一次往乐山市档案馆和峨眉山市档案馆跑，耗费了许多精力和时间，但都无功而返。后来知道民国时期的文化工作都由教育部门领导，2014年7月，我终于从乐山市档案馆的民国教育卷宗中，找到了四川省政府和乐山专署关于做好故宫文物保卫工作等文件8件11页；9月又从峨眉山市档案馆找到文物库房平面图、警卫连长在护送途中翻车牺牲等文件7件15页。我将这些珍贵资料连同采访当地参加保管故宫文物的健在老人的口述等，写进了专著《故宫国宝南迁实录》。书稿送到故宫博物院，该院故宫学研究所所长章宏伟先生高兴地说：“故宫文物南迁的档案非常多，但地方政府所发的保护故宫文物的文电、库房平面图和警卫连长殉职的书信，都是第一次发现。”这本实录，将于2015年10月由故宫出版社出版。

包括我在内的乐山关爱抗日老兵志愿者，从2011年4月以来，在乐山各区县寻找到了75名健在的中国远征军老兵，记录整理了75篇口述历史，于2013年10月由我主编成《乐山抗日远征军老兵》一书。老兵们年龄都在90岁左右，有的已经超百岁了，回忆70多年前的往事，难免有不确之处。为了佐证这些口述，也为了掌握更多的第一手资料，我反复到乐山市档案馆找寻相关资料，终于找到原乐山县的部分远征军战士花名册和其他相关文件，对于审核纠正口述中的一些差错起到很好的作用。这本书已经印行3次，每次我都把找到的原始档案附于书中。今年1月以来，我们新找到8名远征军老兵，我又找到4份相关档案，我将于今冬增补进去，第四次印行《乐山抗日远征军老兵》。

我对档案馆及其工作人员充满了虔诚的敬意。每一座档案馆都是富饶的多元素复合型矿山，那里潜藏着不可多得的稀有矿物，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卷宗里已经泛黄变脆的纸，不知隐藏着多少贵重的金银钒钛钨，取之不尽，挖之不竭。我在那里挖了二三十年，已经挖到了多种无法估价的稀缺资源，收获颇丰，我还将继续不断地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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