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芳
鹿镐维没有去观看那两个死死地抱在一块,在泥地里翻滚的男人。他仍然在朝锦官城的方向眺望着。从这里到锦官城,只有五六里路的距离了。如果不是前面那个小山丘挡住了他的视线,在他们此刻停下来歇息的这个地方,就能远远地看见锦官城了。上年秋天里,他带着西青从上海回来,坐在管家鹿丰年赶的马车上走到这里的时候,他好像就给西青说过,“翻过前面那个小山丘,就能看见我们锦官城了。”
“西青这会能在哪里呢?”她走之前留下来的那封信,从去穆陵关开始,鹿镐维就把它揣在了左边挨着胸口那个衣兜里。他叹息了一声,抬起手来,在左边胸口上摸了摸,又和以前一样胡乱猜测起来。他一会儿坚信西青离开锦官城之后,是回上海找她家人去了;一会儿又犹豫起来,认为她一定是到了俞成恩曾经千方百计试图引导她去的那个地方——— 延安。再到后来,后面这个想法就牢牢地占据了主导地位。年前有一段日子,他甚至下了决心,要离开锦官城,到延安去一趟。为此,他还绕着弯子,在一次与梅识禅谈起国共两党合作抗日这个话题的时候,有意把话头扯到了由红军主力改编的八路军和延安方面。然后,他又搬出了一直蛊惑着西青到延安去的那个俞成恩,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和梅识禅谈论起了从上海到延安去所需经过的路途。而在谈论那条路途的过程里,他已经悄悄地,在心里画出了一条从锦官城到延安去的路线图。而他到延安去的唯一目的,他站在河边那棵燕子树下面,看着河水,一遍一遍地给自己说,“就是到那个地方去证实一下,西青到底是不是因为俞成恩,去了那里。”后来,是日本飞机在锦官城上空投下来的那几颗炸弹,销毁了他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他突然意识到,他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证明给西青看看。那就是有朝一日,他要让她知道,即使不去延安,在南沂蒙县,在锦官城,他一样可以抗日打鬼子。现在,开始往穆陵关去时的那种恐慌,以及在穆陵关看见那些战死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后,那种令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恐怖和窒息,已经完全离开了他。
天边上那片鲜艳的桃花,正在以桃花凋落的速度,缓慢地零落下去。鹿镐维朝那里凝望着,甚至望见了落满一地的红色花瓣。而沉沉的暮色正一点点地,从那些落在地上的花瓣中间旋转起来,一缕缕热气似地扭动着,往高处升着。离真正盛开桃花的日子,已经不太远了。
锦官城就在前面五六里远的地方,翻过前面那座小山丘就可以看到了。鹿镐维扭头看了眼还在地上滚动的贺六里和巴三,在他们两个人周围,围着他们的那十几个人,也在来回地挪动着,一会儿变成个不规则的大圆圈,一会儿又在缩小,一会儿又列成了散兵线。“散兵线”是他到了战场上后,新学来的一个词。他看着那些人,手扶着地面爬起来,然后抓起枪,没有和他们打招呼,一个人默默地朝着前面那个小山丘走去。自卫团里在茶山阵地上被打死的几个人,和乡长李成太带领的南沂蒙县抗日先锋队里二十九个战死的队员,都被乡长安排人,用松枝子覆盖着,草草地安置在了茶山北面一片树林子里,然后派了几个人在那里看守着,等着他们各自回村里赶了马车,一块拉回乡里去,在那里举行公葬仪式。沂河抗敌自卫团里这次损失了十个人。如果算上哨子,就是十一个。此前的一天,他们从锦官城撤下来,全部撤到了茶山地区。第五十九军刚在茶山地区调整好部署,上千日军就利用飞机和坦克,对这个地区发起了大规模进攻。所有阵地悉数被摧毁,茶山阵地失守,他们一直跟随的那个团里,整个连整个营的人员在阵亡。
而在同时,在沂河两岸,方圆几十公里的地方,几乎所有的村庄都是阵地,都在发生着战斗。预备队,特务连,学兵队,全都上了战场,好几个步兵团的人都快被打光了。沂河里随处都有漂着的尸体。仅在一个村子外面,一片方圆不足百十米的小树林里,就有几十个被打死的人,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像一个个堆在一起的麦捆子。在这场战斗结束以后很长时间,鹿镐维才会知道,这是第五十九军和第四十军的人,在临沂阻击战开始以来,同日军展开的最为激烈的一场战斗。
(七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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