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 暖 □许丽

我妈脸上洋溢的笑,像一朵盛开的金菊。

这是今天一整天,我第一见她笑。早晨8点整,我在住院部大门口等,红梅开车把他们老两口送来医院,我们四人直奔八楼。尽管他俩都戴着口罩,透过蜡黄的脸,我还是察觉到他俩的无助和惶恐。老爷子今年80岁了,去年五月因左下肢深层静脉血栓住院放置的滤网,近一周,双下肢又出现了浮肿现象,老两口吓得不轻。前一天,已拍了彩超,找到了罪魁祸首,医生详细分析了病情,并建议我们进一步咨询普外科血管外科疾病专家卞主任。

因之前已电话告知卞主任病情,他望闻问切,轻轻叩拍老爷子的双腿,很快给出了治疗方案。我们用轮椅推着老爷子做好验血、CT等所有的检查,又到一楼办好住院手续、去放射科约好了下午的造影术。经验丰富的徐主任查看了老爷子去年的手术记录,3点钟开始给老人做造影,结果很不乐观,因滤网上有血栓形成,大腿至腰围之间的血液循环不畅,已有感染。得知这一状况,老两口的脸色更难看了。回到病房,我们赶紧问卞主任该如何是好,他说需溶栓、通血管治疗,加上病人自己配合早晚做做静脉操,问题不大,就是老人年纪大了,治疗时间会长一些。

安顿好老爷子,已是傍晚时分,目前的问题是晚上的陪护。我妈说,老爷子双腿肿胀行动不便离不开人,还是她自己留下来照顾比较合老爷子的心意。因疫情影响,病房里收住的病人不多,旁边的空床可以睡。“你看,我带的有被子,铺在床上就能睡了。”我急了:“那怎么行,你年纪也大了,又怕冷,这光秃秃的床垫一床被子怎么睡,我回家给你拿被褥过来。”我妈连连阻止说:“你都跟着跑一天了,赶紧回家吃饭歇歇,千万不要再来送了,这床被子盖一半垫一半,我说行就行!”

吃完晚饭收拾利索,晚风徐徐吹来,一丝凉意令我忍不住打个寒战。一刻也不敢耽搁,我站在椅子上,把束之高阁的一床最大的棉被翻了出来,装进一个特大号的布袋子里,换上运动鞋、运动服,把被子背在身上,对着镜子照照,哇塞,这形象!扫辆小蓝车一路骑到医院。到了病房,我妈又惊又喜,笑着责怪我:真不听话,还是跑来了。我掏出棉被铺好,拉开被罩给她看:看看眼熟不?绿色和黄色相间的细条纹被里、淡绿色绸缎被面,呀,这不是给你陪嫁的那床被子吗,咋保管得这么好,这可是我亲手种的棉花,找吉人缝的被子,棉絮还是这么软和!我妈惊讶得不住赞叹。

是啊,我当然是当宝贝一样的保管了。二十多年前,我家随我爸工厂搬迁来蚌埠,住在厂区后面的家属区,家在最西边,一大片空地背靠着树林。勤劳了几十年的我妈哪能浪费这么一大片地,当时她在最苦最累的废钢班上班,利用休息日和下班空隙,愣是一锹一锄将空地开垦了出来,围上竹篱笆,种上时令蔬菜,春去秋来,园子里总是一片生机盎然,大大改善了家人的生活水平。我毕业回蚌参加工作,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妈毅然决定当季不再种菜了,替同事顶了三天班,换她回霍邱讨棉花种子,改种了一园子的棉花。一家人下班、放学回家没有新鲜的西红柿、黄瓜摘着吃了,也没有随手可摘的辣椒、蒜苗做调料了,全家人都不知她咋想的,尤其我爸,直埋怨她。我妈不解释也不生气,天天宝贝着园子里的棉花苗,施肥、除草、剪枝,殷勤侍候着。

因为园子里没有诱惑了,我们几乎都不再光顾那里。转眼秋天到了,似乎根本没觉意这些棉枝何时现蕾、开花、结铃,一园子白花花的棉苞仿佛就一夜间全都吐絮了。我妈乐得合不拢嘴,一朵一朵采摘,四处打听哪里有弹棉絮的。她不会骑自行车,找人借了一辆架车,一大早拉到遥远的东站排队,中午就着白开水吃两个凉馒头凑合一顿,看着师傅弹好、网纱,直到天擦黑才带着四床蓬松的棉胎进家门。顾不上喝口水,她边收拾棉胎边跟我说,你打小就有痛经的毛病,一定要带暖点,我给你准备了四床八斤的新棉被呢。她拉着我打开衣柜门:看看我给你准备的被里、被面,你喜欢不?马上就到你的婚期了,我跟你李阿姨说好了,后天请她来缝被子,她最有福气了,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娘婆两家父母身体硬朗,你婚后盖她缝的被子,也会像她一样有福哩。顺着我妈的手看过去,空空荡荡的老衣柜的最上格,整整齐齐地码着崭新的条纹棉布和缎面。回转头看着我妈,她笑得那样开心,黑瘦的脸上汗津津的,散乱的鬓角几根白发在灯光下刺痛了我的眼,我别过脸去使劲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涌出来。

丫头真贴心啊,这下我不担心了,你妈妈最怕冷了,有这床厚被子,她晚上能睡个踏实觉啦。老爷子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妈摩挲着棉被得意地说,我的丫头当然好了,名副其实就是我的小棉袄呢,只要有她在,我心里身上就暖和和的。老爷子脸色比白天好看多了,居然也打趣道:你暖和,我就暖和,你是我的依靠啊,想来还是我最有福,一大把年纪了找了个好老伴,还搭了个好闺女,嘿嘿嘿。我也忍不住笑着说:我才暖呢,看着你俩相亲相爱、相扶相携,想着每天都有你俩盼着我,我就感觉整个春天都被揣在自己心窝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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