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眉低看 李公麟籍贯之谜

·张泽国

明清以来，北宋大画家李公麟的籍贯一直存在争议，舒城说是舒城人，桐城说是桐城人，连典籍辞书也持两说，至今尚无权威定论。

李公麟是北宋时期著名画家，被誉为“宋画第一”。他在中国绘画史上树立的“白描”画法，对后世产生极大影响。

李公麟（1049年~1106年），北宋元祐间进士，官至御史检法、朝奉郎等。五十二岁（1100年）辞官归里，隐居家乡龙眠山，自号龙眠居士，时称“李龙眠”。后人对其属地之争，首先就出在归隐地龙眠山上。舒城认为龙眠山为舒城、桐城所共有，而李公麟的“龙眠山庄”在舒城境内，并以龙眠寨、春秋山庄、李公麟墓等遗存旧迹予以佐证。认为李公麟是舒城人的又一个证据，是拿有关历史典籍中李公麟为舒城人的载录，来说明《宋史》中关于李公麟为舒州人的记载错误。说李公麟是舒城人还有最权威的证明，即舒城民间藏有《李氏家谱》。凡此种种为李公麟是舒城人构成了证据链，某些高校教材、辞书以及美术史论家都认同此说，所在地将其坐实，把李公麟的故乡安在了舒城。

李公麟传世作品中的《龙眠山庄图》，画的就是他隐居的龙眠山。龙眠山地处舒南桐北之间，绵亘十数里，山阳为桐城，山阴属舒城，以山脊分水为界。虽两地共此一山，但南北地名却自古有别（隋唐时起，北边归庐州，南面属舒州）。山阴舒城境内只有一个很小的地方叫“龙眠寨”，今称龙眠村。虽有名称，但皆与龙眠山无关。山阳龙眠山，据《桐城县志》载，民国时为一个乡，下辖十三保。新中国成立后，一直为乡一级行政区划单位，现为桐城市龙眠街道办事处属地。

史籍上龙眠山在舒城一说，最早出现在《舆地纪胜》一书，其载“龙眠山，在舒城县西南八十里春秋村（舒城县南六十里即桐城县界），如卧龙状，邑人李公麟因取此山号龙眠居士。”《舆地纪胜》编纂于南宋中期，其时舒州已改易安庆府，作者将舒州、舒城视同一体，将龙眠山移至舒城，与春秋山合一（两山相隔几十里），以作为李公麟的龙眠山庄所在地。古代地理著作常常出错的原因，主要是缺乏实地勘察，相互转引，以讹传讹。笔者因长期从事文物工作，曾就这一命题，历十数载文物调查，以实地实景与《龙眠山庄图》相比对。认为，单凭舒城一个龙眠寨说事，是不能涵盖《龙眠山庄图》所表现的具体内容的。图中展现的龙眠二十景均为实景，无一虚构，所绘景物与自然景观大体相吻合。苏轼题跋，苏辙配诗，一景一韵，表现的都是龙眠山庄的真实写照。由此，不光龙眠山在桐城，龙眠山庄的主体也基本在桐城境内。

在现代人眼里，已搞不清舒城与古代舒州是什么关系了，其实二者不是一回事，分别是两个不同的区域概念。沿袭至今的舒城、桐城两县，均始建于初唐，舒城属庐州，桐城属舒州，两县南北毗邻。舒城是县，舒州是州（下辖五县），区划建制非一个级别，舒城也从未隶属过舒州。宋代有关典籍称李公麟为舒人、舒城人，又作何解释呢？其实这与古人的称名习惯有关，元明以前好用古称，且多以府、州称名而不标县名。“舒”是古老地名，最早源自西周。春秋称“群舒”，十多个小国中带舒的就有一多半，桐与舒就是毗邻的两个群舒小国。自春秋战国至汉魏六朝，舒、桐两地迭经变故，互相胶着，变动无常，直至隋唐以后两县行政区划才最终定型。唐武德四年，将同安郡改为舒州，就有敦古之义。《方舆胜览》中记载“舒（州）有五名：舒、龙舒、庸舒、舒鸠、舒城，其实一也。”由此可见，宋史中的李公麟籍贯，用的是官方规范的舒州称名，它与私家著述的随意性有所不同。古代某些习惯为今人所不解，古今信息的不对称，导致了今人的望文生义，再加上区划变更，从而产生出名人属地纷争的无尽话题。

媒体曾披露的舒城李氏族谱，一为《李氏家谱》，一为《李公权族谱》，各八卷八册，体量不大。从该谱的分量看，纂修的时间当不是很长，属于族众较少的支谱一类。介绍称二谱皆尊李公麟为一世祖，且为南唐先主四世孙，但原籍何处未曾交代。考诸史册，李公麟出身就根本不存在南唐皇室后裔之说，谱载纯属杜撰；公麟、公权为兄弟，二谱却以公麟为舒城一世祖，此说差辈乱序，自相矛盾。这两套族谱的史料可信度堪疑，用它来证明李公麟的籍贯怕不能说明问题。

近从网络获悉，清代大学士张英作序的《龙眠李氏宗谱》，内载李公麟家族史料，今藏美国盐湖城家谱博物馆。经查，德荣堂《龙眠李氏宗谱》计十二卷十二册（版本稍残），清光绪三十二年刊本。该谱自清初至清末凡四修，所载五世元中支系，属宋初迁桐始祖一脉相传的桐城居留后裔。谱中相关迁桐源流的载录，脉络条贯，世系清楚，内容可信，具有较高的乡邦史料价值。谱载始祖宗泰公北宋初年自陕西迁桐，因爱龙眠山水，遂定居山中，后称龙眠李氏。下传四世时，有公权、元中、公麟兄弟出，一门数进士，号称“龙眠三李”。

龙眠李氏是桐城有稽可考的最早的移民家族之一，在此后数百年的繁衍过程中，经历了两宋、宋元、元明乃至明清之交的战乱兵革，后嗣不断播迁转徙，散布于桐城周边各县及他省。桐城居留一支，也是九世以官籍迁江西，十五世又复归龙眠祖居的元中后嗣的其中一支。谱载：“迄元季复一公避陈友谅之乱，由鄱阳而迁桐之北乡李家坂（“坂”读“畈”）。公（宗泰公）之墓在焉，即吾族之一世祖也。”从而得知，宋初迁桐、元末归桐的龙眠李氏，祖居地在桐城北乡，地名李家坂。

李家坂地名至今尚在，位于龙眠山腹地双溪，现属桐城市龙眠街道双溪村李坂村民组。李家坂因龙眠李氏得名，至今未有变更。李公麟当年归隐龙眠，原因也就是告老还家。元丰元年（1078年），公麟购买山田，“以基为堂”，依祖居基址构建山庄。照此分析，其地当不出李家坂所在的双溪范围。此地山环水绕，景色怡人，公麟所爱，引后世无数文人徜徉其中，留下浩如烟海的诗词歌赋。明清以来，邑士大夫踵公麟足迹，于山间构建园林。清初张英、张廷玉父子相国先后终老于斯，又为龙眠山庄续写了新的文化篇章。

至此，争论已久的李公麟籍贯之谜终于揭晓，有关这方面的讨论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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