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刑期”揭秘服刑人员子女生活现状

易星 绘

◎关注特殊青少年（上）

今报记者朱丽君 黄远来 实习生游洋 统筹：黄远来

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是还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未成年人；他们的家庭多已支离破碎，或不复存在；这些孩子有一个共性，他们的父母都曾因犯罪而服刑；他们的童年，因为周围异样的眼光，承受着难以启齿的压力，笼罩着巨大的阴影。

今年8月，柳江县两名服刑人员子女辍学流浪街头的情况引发市民关注（今报8月25日、26日曾报道）。服刑人员子女生存状态一直少获关注，据了解，这些孩子的成长环境较为恶劣，有学者倡议应出台政策进行干预，避免未来酿成新的社会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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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标签下的生活之困

在柳江县团委和柳铁治安大队“顺德帮教小组”的帮助下，9月初，在街头流浪的果果和哥哥兄弟俩终于回到了学校，开始了正常的学习生活。

几年前，果果的父亲当着3岁的他和11岁的哥哥的面，点火烧着母亲并要与之同归于尽。哥哥见状上前拽住父亲的衣角，声泪俱下苦苦哀求，父亲才放弃同归于尽的想法。

据果果描述，妈妈被爸爸烧死后，爸爸去坐牢了，家里阿公阿婆也去世了，他和15岁的哥哥跟大伯在一起生活，但大伯不怎么管他们。他和哥哥辍学了，并不时从村里来到拉堡，哥哥在网吧玩游戏，他则在外面流浪。

果果的家是村里靠近山边的一间水泥砖房，面积有二三十平方米。屋里虽然打扫过，但还是显得脏乱不堪，一张小床上放着一床没有被套的棉被，摸起来很潮湿，展开来看发现里面有老鼠屎，还有十几只蚂蚁。

目前，他们每月都能领农村低保200多元。对于这两兄弟，从地方政府到村委干部和村民都很关心，他们衣服被子都不缺。不少爱心人士希望兄弟俩重回学校，让他们的生活回归正轨。

“不爱说话，问一句才答一句”是柳城县的思思给大家留下的最大印象。变故发生在2013年，思思的父亲在外打工参与斗殴，被判刑入狱，第二年父母离婚了，她判给父亲，就这样她的家庭破碎了。思思只能跟着年迈病弱的爷爷奶奶生活，成绩也急速下降，文静的小姑娘开始不爱说话了。

“10多岁的孩子已经懂事，她觉得父母的事不光彩。”不时去探望思思的柳城团县委副书记蓝英立说，因为父母的变故，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农村家庭更是一贫如洗，爷爷奶奶除了给她一口饭外，学习、生活、心理、青春期女孩的生理等，对这两位老人来说，都是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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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背后的心灵创伤

相比生活的困苦，孩子们心灵的创伤往往更加隐蔽，也更为严重。

9月10日，教师节这天，11岁的小杰一大早就给班主任送来了贺卡，贺卡上写着“老师，祝您节日快乐，感谢您多年来对我的照顾，谢谢您”。这让班主任和校长都欣慰不已，因为这个曾经遭到全班家长抗议、要求转班的孩子，开始懂事了。

小杰的老师告诉记者，5年前，小杰刚刚入学的时候，虽有些顽皮，但是很聪明，记忆力、理解能力非常强。一次参加全班的朗诵比赛，他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全班第三的成绩，而第一、第二名都是参加过校外主持人培训班的同学。

可是好景不长，小杰二年级的时候，他的妈妈也入狱服刑了（此前父亲已入狱），年幼的小杰失去父母的监管，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三年级的时候，小杰有一次向同学勒索钱财，被同学的家长警告。此后，更是加剧了他在校抓狂耍横的行为，上课不听课、手舞足蹈、大吵大闹，无视校规，故意损坏学校公共财物，成了同学们都害怕的“小霸王”，家长们更是一致要求小杰转班。

小杰四年级的时候，万分无奈的学校老师找到了“顺德帮扶小组”，跟帮扶小组的成员一起制定帮教计划，走访家庭、长期帮教、细心开导，带小杰爬山、钓鱼、探监、融入同学等，临时补位缺失的监护。在帮教小组和老师、同学的帮助下，小杰不再如此歇斯底里，开始交上了朋友。

杨顺德告诉记者，经过他与小杰的长期接触发现，其实小杰并不是坏孩子，他只是非常的孤独和无助，希望通过一些过激的行为引起大家的关注。小杰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带着5岁的妹妹一起在窗口发呆，然后问奶奶，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融安县的16岁女孩文雅，本来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她们四姐妹加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家八口，此前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富裕但还算滋润，不过这一切随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爸爸突然精神病发而改变。2005年，妈妈突然离家出走、杳无音讯，这个家便少了欢笑。2006年的一天，罗的爸爸突然发病，在家里大吵大闹，爷爷劝阻时和爸爸打了起来，不小心失手将爸爸打死，为此被判入监。

妈妈离家出走、爸爸突然去世、爷爷被判入狱……一个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这个家庭顿时支离破碎。在爷爷入狱那几年，四姐妹只能和奶奶一同生活，由于奶奶愈来愈老，除了挣点钱养活孩子外，无力顾及孩子们的心理层面，孩子们也如野草般生长。

虽然她们的故事经过网友曝光后，引来好心人前来献爱心，给予她们物质方面的帮助，不过这似乎并没有改变她们积存在心理上的阴影。如今，大姐和二姐初中未毕业就早早辍学，过着漂泊在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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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站到危险边缘

不少法律界人士表示，对未成年子女而言，贫困并不是他们人生最重的负累。“沉重地压在孩子们身上的，是‘父亲或母亲入狱\’这个标签。这枚标签如同一枚‘炸弹\’，不定时地扰乱孩子们平静的生活，不断地对他们造成伤害。”

据法律界人士蓝女士介绍，他们都经历过很多孩子因为因父（母）服刑，导致孩子无人监管、辍学，最终流浪的案例。据2010年一项调查统计，全国中小学的平均辍学率为0.98%，监狱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的平均辍学率为19.7%；父（母）入狱后，未成年子女的辍学率更是大幅攀升，悬殊差距令人震惊。

“孩子是无辜的。”蓝女士说，失去父母监护的孩子，稍不留心，就会站到流浪、乞讨甚至偷窃的危险边缘。

“这些孩子的心理问题一直都特别棘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妥善的解决方法。”在服刑人员子女方面有着两年工作经验的社工小陈表示，虽不可笼统地为服刑人员子女贴上心理不健康的标签，但服刑人员家庭由于家长一方或双方入狱，导致孩子由亲友、老一辈或是无人抚养，孩子养成不当的生活习惯、产生突出心理问题及犯罪倾向的可能性明显增大了。

广西科技大学社会工作系副主任魏三珊表示，由于专业的原因，她的学生们也进行过相关的志愿帮扶工作。魏表示，部分服刑人员子女，存在性格封闭、自卑、叛逆等特征，由于家庭的变故，这类孩子性格上会受到影响，需要正确的沟通和引导。

亟需政府及专业组织介入

中国《监狱法》第十九条规定：罪犯不得携带子女在监内服刑。然而对父母服刑期间无人照管的未成年子女，目前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由谁来履行监护职责。

事实上早在2006年，民政部等15部门就联合出台了《关于加强孤儿救助工作的意见》，将事实上无人抚养的未成年人、流浪儿童、无人抚养的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等困境儿童纳入保障范围之中。但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当前，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所得到的救助十分有限。

记者走访了司法局、检察院、团委等多个部门，没有哪个部门有统计过像小杰、思思等这样的孩子有多少，但每个部门都说，他们在做相关的帮扶工作，有一两个正在帮扶的对象，但是都是以“预防青少年犯罪”的工作在开展。此外，还有“顺德帮扶小组”、“志新公益协会”等机构进行的一些帮扶。

采访中，多位相关人士表示，社会上零星的帮扶和爱心援手无法长久，他们需要长期的、专业的帮扶机构。但是，由于资金、人员等多方面的因素，这样的工作迟迟没有得到落实。

“国家应尽快引入社工，介入到相关家庭中，进行专业帮扶。”在服刑人员子女方面做过探索的柳州市志新公益协会负责人李春雷说，一方面，服刑人员子女心理上容易出问题，不及时干预，可能会走向犯罪道路；另一方面，儿女身心健康，服刑人员也能安心接受改造，有利于日后重返社会。

“顺德帮扶小组”负责人杨顺德表示，从他多年帮扶青少年工作来看，他认为有两点非常重要，一是平视这些孩子，蹲下来与孩子交朋友，未成年人需要榜样，通过榜样引导孩子；二是长期帮扶，要想取得成效，就必须进行长期的观察帮扶，并制定专业的帮教计划，而不是零星的帮助。

“如果服刑人员的未成年子女没人照顾，会让服刑者觉得生活没有盼头、没有希望，不利于他们的服刑改造。”蓝女士认为，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的监护、教育问题不容忽视，也希望社会给予这类群体理解，“毕竟家长犯罪不等于孩子有罪”。

魏三珊认为，在进行服刑人员子女帮扶工作时，对未成年孩子的帮扶之外，更重要的是给孩子提供一个健康、没有压力、不被歧视的环境。

（文中未成年人及相关当事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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