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三首 ■ 李平 刘成东

横断山系

光子之潮中裸体而生的

岁月之潮中突兀而起的

这支由太阳风驾驶的远古船队

被兽蹄的暗礁陨石雨的箭簇

触沉在史前旷远的水域

触沉在荒寂与荒灭的支撑点

据说

一群来自元谋的水手

曾登临过锈迹斑驳的甲板、

芭蕉叶和黄羊皮

扯不起前进的风帆

青竹棒和毛竹竿

划不动启航的日程

汹涌的牛角号在哀怨中贫血

凝固成——

西南

横断山系

君不见灰蒙蒙的暮霭中

狂舞风沙的鹰阵，丛生

女娲补天的传说和天国的夜市

奔腾如泥石流的狼群，长出

杜宇啼血的悲壮,啃噬

山脊金黄的月光，绵亘

神秘与野性的象征

当元谋人呲牙裂齿的足迹

在地质锤亢奋的节律中

在被世界遗忘的雾幔里

绽放红霞一样的攀枝花

与攀枝花一样绚丽的季节

嵌出手臂拼成的第一页日历

与日历一样骄矜的矿脉分布说

我们——元谋人的后裔

继元谋人之后，又一次投入了

南方沉船的打捞工程

滞重沉沉的史前期退潮了

被兽性踏践的水域

从梦境的边缘轰然响起

人类

浪涛般的喧闹声

我们开始打捞，打捞

打捞女娲补天的炼石

打捞沉于海底的太阳

打捞天工开物的故事

打捞矿石交错重叠的意象

打捞永远无法捉摸的语音

然后，用流动的心智

绞成一根长长的纤索

拉动南方船队

在历史纪念碑的海平线

隆隆上升

于是，我们的南方船队

茁生海鸥般轻盈的少女

和少女影子的崇拜者

茁生让外星人一饱眼福的街灯

和街灯下诗美艺术的思索

载着大自然的馈赠和未来的憧憬

载着凤凰树花的红艳和温馨

向一片崭新的水域昂首行进

天边，多向度的海洋风

正预告

第三次浪潮的来临

于是，在一张撰写回忆录的稿笺上

十亿双兴奋的眼睛，热情奔涌地

把

横断山系

把我们元谋人的后裔

读为

攀——枝——花——人

火红的凤凰

当爆破的硝烟，揭去亘古的

荒凉，当十字镐在崇山峻岭

锉断紫外线的锋刃，当暴雨般的

汗滴浇熄阳光歇斯底里的叫喊

星罗棋布的工棚花圃

结出街道结出高炉结出爱情

在一个光斑泛滥的季节

有流红滴艳的凤凰

翩然飞临

以一个万古绚烂的涵义

为我们这支从事冶炼的

原始部落命名

君不见夏铸九鼎的沸腾汁液

虽凝固于远古的渊域

但铸进去的愚昧和落后

却与青铜器一起

在繁衍华夏子孙的古大陆

时常出土，羁绊

凤的视野凰的翅翼

已经别无选择了

已经别无选择了

我们集结成队出征

从丁村从仰韶村从半坡村

从顾乡屯从大赉店从太皞之墟

在浩浩荡荡的太阳风中

组成一支西迁的部落

穿越周口店穿越大汶口

穿越一座座历史的废墟和新址

把燧人氏点燃的熊熊烈火

引向“男女杂游，不媒不聘”的

西南山系，引向

“断木为杵，掘地为臼”的

金沙江畔，引向辉煌的神话

和崭新的传说，煅打

中国冶炼史

我们不再铸造遍布鱼纹弓矢的

沉重历史和解经的语言

不再唱“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不再操牛尾而跳载民玄鸟

（虽然草绳舞曾给我们一点诱惑）

也不再把自己的意志和追求

分娩成遍野飞动的石斧歌

和钟鼎上美化封建君王的祭辞

我们为历史铸造前进的轨道

从万古沉睡的矿藏中

提炼长城的信念和飞天的希冀

借龙凤图腾的矫健英姿

铭刻我们自己淬就我们自己

于是，自陈迹斑驳的陶片上

自狰狞滞伏的钟鼎纹饰中

飞出一只火红火红的凤凰

栖息于我们拓取精神的枝头

涅磐于我们意志点燃的炉膛

而后，在我们播撒过汗滴

在编织过浪漫主义歌头

在生发过婴儿啼叫的每个地方

疯长出一种旗帜样的树

它的名字叫

凤凰

南方星座

南方的夜

是一支注射了七色情愫的钢琴曲

带着夜来香的野性

带着窗下的窃窃私语

为我们采矿的剽悍的故事

虚构一段缠缠绵绵的细节

续上一章柔长柔长的情话

像矿山繁星似的灯光

我们的思绪在梦痕中闪烁

诡谲而缤纷

此刻，白天怀抱电钻的胸膛

奔突炎天峭石对清泉的渴望

想热雨般地吻晕我们所爱的女人

但我们的女人都在异地他乡

不在这里，我们只是一群

领过结婚证的单身汉

一年一次的探亲故事

一年一次陌生而熟悉的蜜月

在泸州老窖的浇灌中

被我们讲成流行的通俗小说

讲成没完没了的广播连续剧

琼瑶算什么张恨水算什么

我们这群五大三粗的采矿工

才是真正的言情作家

才是真正的纯情演员

要不，那几个毛头小子怎么会

把我们的故事咀嚼得津津有味呢

是的，南方多被眷恋折磨的单身汉

南方多骚动烦躁的夜晚

就因为班组里那个爱写诗的小子

曾写过矿山的灯像女人

像女人多情的眼睛诱人的眼睛

我们才总喜欢躺在床上

放飞不甘沉默的梦花

痴痴遥望矿山葡萄似的灯火

找寻属于自己的那双眼睛

并因此有点惴惴不安，害怕

探亲时妻子骂我们

没出息，只会想老婆

于是，我们白天紧抱着电钻

就像紧抱着浪漫的轻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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