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樟：叱驭入蜀，自比凤凰冲霄汉（上）

褒斜栈道遗址。

少陵草堂碑亭。

图据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网站

□ 许永强

清康熙四十五年（1705年）六月，中举七年的朱樟终于等到了职缺，朝廷补授他为龙安府江油县（今四川江油市）知县。

这时的四川经历了持续十年之久的战争，民不聊生，文化水平大不如唐宋时期，又偏离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然而对孕育过诗仙和诗圣的蜀地，朱樟却满怀壮志，信心满满地向蜀地进发，他希望在这片土地上有所作为。

在官蜀十年的时间里，朱樟与四川结下不解之缘。他游览名胜，足迹遍布四川各地，作诗八卷，真实反映了当地人民的生活条件、自然环境、人文环境和生产力水平，对了解清初巴蜀地区的人民生活状况、时代特点、自然环境、旅游资源提供了帮助。

豪

情满怀西蜀来

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20岁的钱塘（今杭州市）人朱樟中举。经过考核后到吏部登记，等候替补。1705年，江油县知县空缺，朱樟得以到四川效力。

朱樟清楚去四川路途遥远，艰难坎坷，但他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期望，用平静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他在《将之西川留别日及园昆季戚友即席赋三章》其二中写道：“……中心有缱绻，对酒难具陈。……渐与泉石伍，远结猕猴邻。西川困狼狈，作吏须抚循。非不念苞苴，割剥危其身……”朱樟下定决心做一个正直、清廉，安抚百姓心灵，改变他们生活状况的父母官。在其三中朱樟把自己比作凤凰直冲霄汉：“……凤凰巢高桐，葳蕤振祥色。所贵干云霄，岂餍鸡鹜食。兹行虽小试，烹鲜恃全力……”要想直干云霄，必须从小事做起。既然无可避免，就要全力以赴，做到最好，证明自己是百鸟之王。

为体验大好河山的壮美，感受沿途美景，朱樟刻意提前大半年时间出发。神秘、艰险而又充满魅力、刺激的蜀道让朱樟内心满是震惊和感慨，他用诗歌记录了蜀道所有的险关、美景。从宝鸡入栈道，朱樟沿着清姜河到大散关，一路上行，再沿着嘉陵江下行，从褒城出栈道到南郑（今汉中），再经七盘岭到达西蜀，用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走完了这段艰险路程。一路上有“劳劳万里身，心悬长少睡”的担忧；有“羊肠一径恶，性命悬絇丝”命悬一线的危险；有“珊瑚落其实，玉盘泻红绸……紫房缀人面，暝色芙蓉秋”的美景，一路风景赏心悦目，慰藉寂苦；更有“蘼芜草枯思病妻，憔悴鬓丝谁强理。我愿翻身羽翼生，孤飞梦到深闺里”对家人的思念。一路上无论多么艰苦，朱樟都没有一句微辞，依然抱着满腔热血和豪情壮志，克服重重艰险，满心期待来到西蜀这片土地，并且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年。

一到成都，朱樟见到的是秀丽风景和迷人风物。酒肆里卖酒的女子，喝酒的男子；市场上的蚕丝蜀锦；路边讲经的老者，书写用的薛涛笺；人们穿的外套上都装饰着白毛，家里都喜欢种芙蓉花。这些简单、平常的景象，让朱樟这个外乡人感到十分新奇，看得目不暇接、兴奋不已。他写了一首《成都杂诗》：“春树遥遮郡，清江曲抱城。性桥悬北斗，天府壮南京。岂有三刀梦，真成万里行。凄凉非故园，览古见深情。秀丽冠三都，通门锁奥区。村墟人卖卜，风俗女当垆。石境留明月，蛾眉俨画图。筹边资胜算，控制足吁谟。客向棕亭醉，春从蚕市分。玄经杨子宅，红纸薛涛坟。美锦流为水，天花散作云。圣朝宫竖在，尚说殿前军。先生今锦里，县令旧临邛。酒为山公熟，香因卓女浓。裘仍缝白罽，家自种芙蓉。流赏风光外，知予万事庸。”记录了他对成都的第一印象：巴蜀是一个轻松自在的地方，人们的生活平静闲适。

1706年春，朱樟站在南门外的万里桥写了《万里桥春望》：“朝登城南桥，风物古所美。云有万里行，白舫从此始。绿波似江南，生花缀红蕊。淡藻乐游鱼，早霞洁晴绮。下见蒲稗苗，初烟出浅水。流光如落星，佳日激年矢。故乡在东吴，梦隔彩云里。相思一夕间，算程毋乃是。迢遥去国人，离情顿时起。草满短长亭，秋怀只如此。”一早登上了万里桥，江水不断涌向远方直到看不见，春天繁花似锦，碧绿的江水跟江南的水是如此的相像，河底的水草清晰可见，鱼儿欢快地在水草之间游戏，清晨的阳光斜铺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就像星星落在河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在这样清净而又美丽的景色影响下，朱樟顿时燃起了思乡之情，又充满了无奈。

朱樟非常崇拜杜甫，在成都他参拜了杜甫草堂，作诗《草堂同刘长康分咏》：“……最后乃谒子美像，作诗过苦嵯双肩。稷卨有才天不用，朱鳯失路愁高骞。只作诸侯老宾客，三年奔走同弃捐。何哉一席不暇煖，俯念营葺秋愀然。我亦飘零如旅燕，故巢无恙澄江边。唯堂有灵人不朽，欲结胜社长延缘。寓公幽魂定栖此，管领风月钦前贤。但须酹酒一百日，得醉可以酣歌眠。”表达对杜甫怀才不遇的悲悯，对杜甫才华的仰慕以及想要延续其才华的愿望。

在授职之前，朱樟在成都官舍住了大概半年之久，有《十笏斋销夏杂感》诗集一册，杂诗三十首。其五云：“养拙长年抱瓮归，乘除花格扫苔矶。桔槔声里机心密，莼鲙乡中本计非。报雨蜻蜓随意立，春风蠛蠓不停飞。晚来消受闲中景，自注新泉漉葛衣。”闲暇时的朱樟，雨天在十笏斋内喝酒赏雨，听着井里汲水的声音，看着微雨里轻盈矫健的蜻蜓和蠛蠓来回舞动。如此悠闲、清静、安逸的时刻，怎么不让人开怀，心情愉悦。

贰

民生疾苦入诗章

刚到江油任上不久，杭州的亲戚朋友写信询问情况。朱樟写了一首《杭州戚友书至多讯官况并及邑中风俗各简以诗》，此诗与《成都杂诗》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江油地处偏僻、道路崎岖，人民房屋都不够住，一年四季都穿一样的衣服，连酒都没有只能自己酿，集市小到只有三里长。他的《初抵江油县》写道：“喜见茶瓜客，空称鱼稻乡。秋梨来异县，春笋是家粮。豹雾通官舍，橦花覆讼堂。何时能化俗，冠带尽儒装。”县令住的地方竟然是破茅屋，周围山里野兽出没，官员连俸禄都领不到。任何一个来此做官的人看到这样的情形，心情恐早已跌落谷底。但是朱樟还是鼓起信心和勇气，希望能够改变这里的境况，改变这里的风俗。他在官舍的院子里圈了一小块地出来，在里面种上蔬菜、花草树木，每天采菊、酿酒、吟诗，生活倒也过得安心惬意。

朱樟是个心系百姓的父母官。从知道自己要来巴蜀做官开始，就下定决心做一个爱民如子、尽职尽责、体恤民心的好官。他四处游览察看民生、了解民情，大到天灾人祸小至庄稼收成，从名留青史的英雄到街头小民，写了许多感人肺腑、发人深省的表现民生疾苦的诗歌。

《採蕨谣》深刻地描述了当时江油人民的生活状况：“不辞采蕨苦，多采伤人心。应有寒猿哭，惊闻断肠吟。采蕨只采根，好味夺春藕。最爱始生时，拳然如女手。碾色夭桃似，槽澄云母非。虑泉香散粉，先畏小儿饥。葛粉消残酒，瓜期问故丘。谁怜采蕨女，日日山中留。饱食令人悲，看春忽垂泪。不恨郎行迟，但怨郎多睡。剜根如剜肉，磨粉亦磨人。谢豹声声怨，前山百草春。”因为收成不好，人没有粮食可以充饥，只能到山里挖草根晒干后碾成粉末用水冲食，吃多了以后会双脚无力，晚上不能入睡，长此以往定会危害人的身体健康，但是又实在找不出能吃的东西，为了维持生命只能继续挖草根吃。诗歌用很平淡的口吻，却写出了很大的悲痛。

《黑丁行》把黑丁和官丁的遭遇进行对比，黑丁不用急着交租，每天过着舒服闲适的生活，而官丁自家的田地长不出庄稼，还要交租，整天过着担惊受怕、食不果腹的生活。揭示了当时政策的弊端给农民带来的不公平和苦难。《官马行》为官马鸣不平。看上去是写马的遭遇，其实是在映衬那些被拉去服役的人的苦难，掌权者不管服徭役之人的死活，一味摧残他们的身体，为自己带来政治上的兴旺发达。《废府行》揭示了贪官污吏的下场，劝诫他们做一个无愧于天地良心、无愧于民的清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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