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埋草丛中

◎黎大杰

走着，走着，路就没了。若一条蛇，去到山顶的路，钻进草丛之中不见了。

三百七十多年前， 不到40岁的农民起义军领袖、大西开国皇帝张献忠在这山顶上是一棵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大树，他身旁有杂草在成批成批地倒伏着，站立于山顶之上的张献忠，眼神空洞和朦胧，望着远方叠嶂的群山，飘渺的云雾，他肯定不愿相信，他已无法再打回成都了，此处除了山还是山，他面前已无路可退了。

此山名曰四方山， 地处川北顺庆同仁乡境内。此山不大，海拔也就五百多米，绵延的丘陵，仿似一个巨大盆景，四方山是众多寨子中的中寨，就簇拥在四面八方的山峦之中。登顶而能一览众山小。

路边芨芨草很茂盛，粘满裤脚，甩都甩不掉。草大多是些叫不出名的杂草，长得很恣肆，开一朵一朵的小花，星星般落在路旁。

路真的让草给封了， 那么多的杂草纠缠在一起，绞成一条辫子，啪啪地摔打泥土，泥土倒是已踩得瓷实了。路是走出来的，伸出脚，探探，往长得最茂盛的草中试着前行，顺着草的长势走，跳过几条草坎，草倒伏下来，就有了脚的印迹。

这已然是一条最为捷径的路了。

我不知道当初张献忠的先头部队上山时，这山顶是否有路。但没路是无法难倒这支转战川北的部队的，遇水搭桥，逢山开路。一条出路，正是张献忠一路南行而苦苦寻找的东西。 每一个人都是一条路，每一条路都寓示着一个方向，怎样摸索出一条阳关大道， 才是日暮西山的张献忠部所缺少的精神支柱。

四方山高于周围其他山脉，正是这突兀的一座山峰， 让张献忠看到一丝希望。这里每一座山峰，都可以看成是他一员大将，那丛生的草，就是他视为草芥的兵卒

上山本无道，刀砍、斧削、炮轰、钎敲，取弯就直，砌石条为路，道就成了。张献忠骑马来到四方山，观天象、查地势，居高临下，北边有九座山峰，起伏如一条巨龙，展翅若飞翔的凤凰，一个绝佳的宝地，于是这山顶就成为了他的临时行辕。 我不知道当时张献忠是哪一个门上山的，毫无疑问，他肯定是在先头部队开垦出上山之路后才从容上山的， 此时的他已然从逃亡之路的惊慌之中摆脱出来， 他想选择这个地方来施展他的抱负和重建他的昔日辉煌。 相对于其他门，北门应该是他上山的主路，还残存有二十多万部队的张献忠心里一定充满了希望， 他想要在此开辟出他的另一番天地，他想在四方山八面出击，他要让他的王者之气在此一路冲天而上。 可西边的落日已经搁在山头之上， 一片浩大的晚霞染红了天际，也染红了他的双眼。

草已经长遍整个山顶， 高凤寺、 回凤寺、山神庙全无痕迹，唯余山石之上一个个柱形的窝， 寺内钟声化为一阵风， 一阵雾岚，一一在我们面前飘过。

天色暗下来，山下炊烟已升起，在山中缭绕不绝。下山的路有些看不真切了，但山下那条隐约可见的蜀北大道却有些显眼，在杂草树林中穿来绕去，这是一条出川入蜀的大道，堪称当时的高速公路，大道南起成都，过广汉、德阳、梓潼，越大小金山，经广元而出川，在陕西勉县褒城附近向左拐，之后沿褒河过石门，穿越秦岭，出斜谷，直通八百里秦川，全长一千余公里。蜀北大道上驿道、商道重合在一起，每隔15华里就有一铺，相当于现在高速公路服务区。张献忠正是沿着大道溃退于四方山的，对于张献忠来说，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大道，他的生命就终结在这条大道的一个点上，让这条大道的历史显得无比悲壮和沉重。

路少人走了，草自然就铺满了，路埋在草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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