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从镜头前流过

◎邹安音

在蓝色世界地图上，嘉陵江蛇曲而行，由北至南穿过中游四川省南充市，总长达300多公里。它依次流过了嘉陵第一江山、嘉陵第一桑梓、嘉陵第一曲流，流过了南充所有的古码头和2200多年的建城史。

利用相机的记录功能，带着对生活的感悟，带着对川北老乡相濡以沫的质朴情感，杨麾数十年如一日，风雨兼程，共拍摄上万张照片。这上万张照片汇聚成册，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我的嘉陵江》。四十年来，嘉陵江沿岸的发展和人民生活的变化，被清晰地保存下来，让更多南充市民了解过去的故事和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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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秦岭，源出涓涓细流。它一路纳溪成河，汇聚成川，终孕育出长江上游最大支流———嘉陵江。

嘉陵江全长1119公里, 流经陕甘川渝四个省（市），像大地的血脉， 连通秦岭和巴山，在中国西部搏动。

在蓝色世界地图上， 在北纬30度和东经105度交汇处，嘉陵江蛇曲而行，由北至南穿过中游四川省南充市， 总长达300多公里。它依次流过了嘉陵第一江山、嘉陵第一桑梓、 嘉陵第一曲流，流过了南充所有的古码头和2200多年的建城史，终于重庆朝天门码头汇入长江。

从拿起相机的那一天开始， 他便对准了嘉陵江。杨麾，南充市摄影家协会终身荣誉主席， 一个行走在嘉陵江边的 “十杰人民摄影家”。镜头前，他鹰隼般捕捉着家乡每一个细节的变化， 从一个渡口到另一个渡口， 从一个故事到另一个故事。 数十年如一日，他风雨兼程，共拍摄了上万张照片。

这上万张照片汇聚成册，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我的嘉陵江》。 当 《我的嘉陵江》在南充市中心展出时，一个女孩指着照片突然惊叫了起来：“看，这个人是我外公。”她赶紧用手机翻拍了照片，发给了妈妈。照片中， 一个老人手拿剃刀，正全神贯注地为一名顾客理发。这是拍摄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南充郊区一名老者剃头的照片，不曾想外孙女多年后与故去的亲人在画外相逢。而另一幅拍摄于同时代的南充老城市照片，也引起人们关注： 底色黑白，房舍陈旧，街道冷清……它和今天的南充城两相对比，令人感怀。

墙上的嘉陵江，静静地流过。

在这里，人们在寻找失落已久的城市记忆和乡村物事：远去的古渡， 拆掉的老房子，逝去的亲人；人们也在体味着照片背后的一个个故事。

四十年来，嘉陵江沿岸的发展和人民生活的变化，被清晰地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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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江的古码头， 在不同的年代，各自上演了自己不同的故事。而不同的故事大多有着相似的剧情……

在摄影家的镜头下，时间定格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在南充的各个码头，烽火硝烟尽，画面逐渐清晰生动：捣衣的浣纱女，艰难行走的挑夫，炊烟飘过的屋顶……画面放大，隐约可见城乡接合处的李渡古镇：行人稀少。三两只渡船横放，破烂不堪。船家望着江面，望着远处凋敝的山村，眼神惆怅。一个长着及腰头发的中年男人挑着担子上船，他叫刘先维，不曾娶亲，留长发的目的是为了卖钱过日子。

时间流逝。

1993年的李渡古镇。早晨，渡船靠岸，人群摩肩接踵，货物琳琅满目，人们争先恐后下船。几年后，来江边垂钓的城里人多了，来挖运砂石的农民工也多了。远处，乡村楼房修起来；近处，城市高楼拔地而起。再后来，采砂场逐渐冷清，烈日下，一个衣着时髦的女人打着遮阳伞，抱着儿子，焦急地等待在外打工的丈夫归家。渡口处，一户人家急着把肥猪送到镇上去卖，几个大男人正在帮忙；小船上，走出穿着松糕鞋的时髦女孩子，小心翼翼地下到岸边。

1999年的李渡古镇。码头上停满了接送客人的各式客船。逢场日，机动船穿梭来往在星罗棋布的沿江小镇，船尾的马达肆无忌惮地响着，船桅上的高音喇叭不断地叫着， 船舱里乘客们不停地笑着。嘉陵江边小贩云集，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

嘉陵江的似水年华， 被各个古码头演绎殆尽。

渐渐地，渡船消失，江滩荒地变成了湿地公园；嘉陵江人工截流，梯级开发了十余座电站；阆中古城、周子古镇、龙门古镇等江畔陆续修建了跨江大桥，古码头沉静下来；穿境而过的高速公路、铁路，飞机场等，它们像嘉陵江的毛细血管，延伸到了更远的远方。

嘉陵江流域遍布的巴蜀地区古文化线路，延续了上千年的金牛道、米仓道、东川道、荔枝道和嘉陵江水运河道等古代文化线路，也退出了历史舞台,被作为遗址加以保护。

盛世华年，国脉和文脉相承。

2018年春节，阆中古城的民俗节目《亮花鞋》出现在央视春晚。打开《我的嘉陵江》，仿佛听见歌声：钟楼下，小伙子们敲响锣鼓，唱起情歌；姑娘们出来了，穿着盛装，亮出亲手绣的花鞋，应和乐声；老人们教唱着儿歌———“正月里， 梅花开，娘叫女儿听心怀。一学剪，二学裁，三学绣花四学鞋……”

3

四张照片，不同的年代，不同的色彩，不同的背景，相同的人物。这是一家人三十年的生活变迁史，也是女主人公同一座城市的命运交接史。它们同拍于南充港。

南充港，把南充城一分为二。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两岸人、车出行，除了一座大桥，便依靠这古渡。

任启芬是这古渡口的主人公。她和她的一家人闯入杨麾的镜头，已经三十多年了。

时间回溯。1988年4月的一个周末， 杨麾乘坐木船来到嘉陵江下中坝。坝上满目荒凉，一个青年妇女抱着一个小女孩，正倚在一间破旧的草房前。

妇女叫任启芬，时年26岁，育有一双儿女。她在岛上种菜，每天划着小船到城里售卖，丈夫在江边采石场工作，夫妇俩每天收入四五元钱，日子过得入不敷出。

仅有一江之隔，荒滩、菜地、茅屋、小船……它们隶属南充城区， 但却与城市相互守望， 就像女主人公的命运。1981年， 任启芬从偏远的农村嫁给了下中坝的刘光珍， 不料当年夏季洪水冲毁了她的住房。灾后，靠着政府补助，她和丈夫采来芭茅，搭成两间栖身的茅草屋，之后生儿育女。

1988年3月16日，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烧毁了岛上几十户人家的草屋。闻讯后，带着儿子正在城里卖菜的任启芬撒腿就往家跑， 看着眼前一片灰烬的家，她不禁号啕大哭。幸运的是，在家睡觉的女儿被邻居从火中救了出来。靠着保险公司赔付的750元钱，任启芬夫妇在原地又重新修了两间茅草房，一过就是10年。

1997年，村里派任启芬看管过渡船，每月250元管理费。夫妇俩把“家”从茅草房搬到船上，白天摆渡，晚上看管全村80多只小船。两年后，任启芬用一万多元的存款，又找亲戚借了一万元钱，修了200多平方米的砖瓦房， 重新回到小岛生活。2004年，因为修建防洪堤，政府征用了任启芬家的土地和房屋，按照政策，还了她家3套共200多平方米的住房。 她卖了一套房子， 用卖的钱装修了另两套住房。2005年， 儿子初中毕业后跟着舅舅到上海打工， 女儿中学毕业后到城里找了工作。2008年10月，她搬进了南充市油缘路祥和小区，和岛上几十户人家一起，当上了梦想中的城市居民。

2018年春节， 任启芬带着孙子孙女，穿过城市高楼和嘉陵江大桥，再回下中坝，哪里还能找出当初的半点影子？下中坝已经变成城市的一部分， 它的外围是高高的防洪大堤。初上岛的印记，只能永远沉积于她的记忆中了！

望着潺潺而去的嘉陵江，镜头下，任启芬很开心地笑了。

这个城市， 拥有她这样命运的普通人，多达数十万。四十年前，南充城人口30多万，今天已逾百万。南充港口上下，又修建了四座大桥。 嘉陵江上的豪华游轮，可以直接通航到海上的长江口。

4

于无声处听惊雷。

2018年2月， 在平昌冬奥会闭幕式上， 来自南充的川北大木偶———熊猫队长造型惊艳全球。南充，让更多人记住了它的名字。

川北大木偶的前世今生之谜， 也被 《我的嘉陵江》揭晓：它是南充市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至今已有300余年历史，诞生于仪陇县石佛乡。 据传清初移民时， 由一杨姓家的木偶艺人带来， 代代传承，直至蜚声国际。

木偶也是有灵魂的，它的动态与神情让人感受到它生命的存在。穿衣、脱帽、拂袖、吐火、变脸、书法……

嘉陵江孕育的生命艺术形式， 不只有川北大木偶， 还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川北皮影、 川北灯戏等， 与江一同生息。今天，跟着《我的嘉陵江》乘舟而行，江畔景色秀丽，植被丰茂， 也不只是那稻花香， 连菜花黄了、 桃林红了、葡萄熟了，都能一一看到。

四十年， 于奔腾的嘉陵江而言， 只是它飞溅的一朵浪花。而在《我的嘉陵江》 中， 它却如此丰富具体， 由此它获得了中国摄影金像奖。“别人的故乡在记忆中， 我的故乡在我的镜头中。”杨麾说。那会儿，只觉得嘉陵江就是一条五彩的丝线， 勾连着华夏大地。或者又是一首钢琴曲，缠缠绵绵地， 飘扬在高山与盆地之间， 憧憬着海的梦想，逶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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