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闳背后有位伯乐 一波三折写进县志

●本报记者 杨晓江

韩愈在《马说》中写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远在汉武帝时期，在巴郡阆中有这样一位伯乐，正是由于他的推荐，落下闳才得以步入京城长安（今陕西西安），施展一生才华，创制《太初历》，恒定春节，在天文学、数学、农学等领域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

这位伯乐便是谯隆。2000多年来，他的名字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寂静无闻。随着落下闳在科技上的贡献得到世界公认，这位隐藏在落下闳背后的伯乐，他的名字也当和落下闳一样载入史册，熠熠生辉。

如今，“谯隆推荐落下闳”早已盖棺论定。但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因为“经同乡谯隆推荐”这句话，曾在南充、阆中的方志系统引起了轩然大波，被写进《阆中县志》更是一波三折。在严肃的历史问题面前，一批阆中“写史人”并没有敷衍了事，反而刨根问底，以孜孜不倦的学术精神，探寻历史真相，最终让“经同乡谯隆推荐”这句话写进县志，为阆中留下真实的历史注脚。

今年82岁的谭家驹，曾在阆中科委工作直至退休。他当年全程参与了阆中县志“科技分志”的修订工作，也正是他主张将“经同乡谯隆推荐”这句话写进县志。5月16日，记者前往阆中寻找历史见证者，从这位耄耋老人的口中，去还原当年那段“修志风波”。

修志 谁推荐的落下闳历来没有定论

5月16日，记者在阆中古城的一个大院里，见到谭家驹。思维清晰、精神矍铄，完全看不出像80多岁的老人。得知记者前来采访谯隆被写进县志的那段故事时，谭家驹十分高兴：“我是希望为阆中留下真实历史资料，贡献一点残年余力，你们年轻人来采访，我当然欢迎。”

时间回到1981年，当时南充地区各县（市）全面铺开县志修改工作。阆中县志办给阆中科委、科协的任务是撰写“科技分志”。当时40多岁的谭家驹，任阆中县科委情报研究所所长，修志工作落在他的头上。“当时的县科委副主任何贵海认为我具备一定的科技、历史基础知识，比较适合这项工作。”谭家驹说，县志办当时提出要求，凡属于阆中古今科学技术方面的代表人物，都要调查取证，活人要写出300字左右的简介，古人要有文献依据。

明代嘉靖《保宁府志》就有关于落下闳的记载，而《中国大百科全书·天文卷》（中国科学院院士、自然科学史研究所所长席泽宗编，1980年12月第一次出版）中有一句话“经同乡谯隆推荐”，这是历代阆中方志中没有的。谭家驹于是将这句话，写入了正在编写的新县志《古天文》条目中。

然而，令谭家驹没有想到的是，“落下闳经谯隆推荐”却在方志界引起了轩然大波。阆中县志办在审稿的时候问到：原方志中没有这句话，现在你写进去的依据是什么呢？当时，南充地区科协也追问：“历来都没有直接点名是谁推荐的落下闳，大家都以为是司马迁选上去的，这本来是一件很体面的事。你偏要写成‘经阆中谯隆推荐’的，简直是异想天开。”

当时，在阆中文史界具有极高威望的戴哲明也关注到此事，向谭家驹发问，“你到底是从哪儿抄来的这句话？”谭家驹回答到，“这是新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天文卷》上刊载的。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就去把这本书抱过来，请各位前辈查看，我自己哪敢乱编。”

几天后，在县志办的一次会议上，谭家驹把《中国大百科全书·天文卷》抱过去，翻开原文，请大家看。传阅之后，大家觉得这确实是国家权威著作上明明白白写着的：落下闳“经同乡谯隆推荐”。

尽管国家权威著作上，写着这句话，但是并没有让大家心头的疑问落地。当时，阆中县政协副主席李文密担任县志办顾问，他说，“尽管这本书是权威著作，但这个编者是现代人。所以，你必须找他问清楚他写这句话的古代文献依据是什么？”李文密进一步对谭家驹说，“你把这个事整清楚了，那就等于给阆中历史文化添了一笔光彩，你也算是立了功。如果你整不清楚，那就该挨板子哈。”

于是，谭家驹给《中国大百科全书》的编辑部寄去了一封询问公函。大意是：阆中县科委希望贵编辑部天文卷的编辑，给我们提供“落下闳经同乡谯隆推荐”的典籍依据。后来，编辑部寄来了简单的复函，大意是：来信已转给席泽宗同志，他不日会给你答复的。

在谭家驹家里，他向记者展示了，至今保存完好的《中国大百科全书》编辑部的回信。信纸上有函头“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落款为数理化部天文编辑组，时间为1984年8月31日。

作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的席泽宗是天文学家和天文学史专家，他长期从事天文学史的研究，涉足于天文学思想、星图星表、宇宙理论、外国天文学史等许多重大方面，他的研究成果受到国际上的高度重视。“如果能得到这样权威人士的答复，大家所担心的问题也可迎刃而解。”谭家驹心想着。

核实 远赴北京寻访席泽宗院士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谭家驹一直没有收到席泽宗院士的回信。“当时，这件事成为我的一个心结，不仅仅是领导要求我要搞清楚，如果自己不弄清楚，心里也过不去。”谭家驹说。

有一年初夏，谭家驹到辽宁出差，返回时在北京换乘火车，停留的时间比较长。这为他寻访席泽宗院士提供了一个机会。于是，他通过朋友打听到了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地址，位于北京中关村。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谭家驹来到自然科学史研究所，没想到席泽宗院士正好在。“席院士待客非常亲切和蔼，热情地让我坐下，再让我说明来意。”谭家驹回忆说。

“你竟然跑这么远的路，专程来问我，这说明你们那里是个很有文化根基的地方嘛。”了解来意后，席泽宗十分欣慰地说。

紧接着，他歉意一笑：“《中国大百科全书》编辑部转来的信我是看过，但因为其他杂事比较多，很抱歉没有及时给你们回信，希望你们能够原谅。”谭家驹说：“您作为著名的史学专家，今天能在百忙中接待我，已令人非常感动。”

席泽宗又说，“你们这种认真对待科学技术史的态度非常好。做学问就要这样认真、严谨才行，我们还应该多多向你们这些工作在基层单位的同志学习。”

交流的氛围轻松融治。接下来，席泽宗说的一段话，令谭家驹记忆深刻。“大家都知道韩愈有一句名言，叫千里马易寻，伯乐难得。在你们那个地方，既有千里马落下闳，又有伯乐谯隆，很不简单，也极不容易。”

“自然科学界的伯乐要比文学和其他领域难当得多啊。”席泽宗举了个例子，王勃当年路过南昌时，正赶上阎伯屿都督新修的滕王阁落成，大宴宾客。王勃上前拜见，阎都督便请他参加宴会。阎都督请来宾为滕王阁作序，王勃当众挥笔而书：“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色……”《滕王阁序》声名九州，王勃很快就成了千里马，而宣传介绍他的人，阎都督成了伯乐。因此，当这样的伯乐就很容易，要当一个自然科学界的伯乐就太难了。席泽宗对谭家驹说，“如果谯隆不是跟落下闳有共同的爱好，经常往来、交流、讨论，对他的学术观点认同、赞赏、钦佩，对他的学术水平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可能向汉武帝推荐的。如果谯隆不是对西汉时天文研究的现状了如指掌，对落下闳在天文、历算方面的才能知根知底，而且他自己也在天文历算方面有独到的见解，他的意见也绝不可能引起史学大家、改历项目负责人司马迁的足够重视。”

对于当时中原而言，巴郡不过是南蛮之地。如果巴郡落下闳不到长安去，虚心向京城一大批古天文专家、学者共同学习、切磋、研究、讨论，取长补短，尤其是利用京城优越的条件改进天文观测、实验器具；查阅历史天文资料；在实践中相互订正错误，吸取先进思想方法，补齐学术短板，他也不可能取得那样伟大的成就。

席泽宗的一番话，令谭家驹深受启发，使他对阆中历史名人落下闳和他的伯乐谯隆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席泽宗是真正的史学大家，分析问题精辟透彻、丝丝入扣。”谭家驹说，“历史上关于落下闳的史料本来就很少，而有关谯隆的更是难寻踪迹，二人之间的交往更是无从谈起，席泽宗的分析，令我茅塞顿开。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在谈话交流的最后，席泽宗让谭家驹回去之后，查阅《昭明文选》李善注本，说可以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查证 李善注《昭明文选》成最早记载

“你们那个地方既出千里马，又出伯乐，很不简单。”时常回想起这一幕，谭家驹就倍感振奋，久久不能忘怀。

回到阆中后，谭家驹就下功夫查阅

史料。《昭明文选》由南梁昭明太

子萧统(501年—531年）主持

编选，收录了先秦至南朝梁代八九 百 年 间 、100 多 个 作者 、700 余 篇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唐高宗显庆年间（656年—661年），李善注《昭明文选》，注释偏重于说明语 源 和 典故，体例谨严，引证赅博，后世学者往往以它作为考证、辑佚的重要来源。

当年，阆中群力中学校长的王义超是谭家驹的老师，一生爱好古代诗词歌赋，家里藏书众多。谭家驹到王校长家中，翻箱倒柜找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昭明文选》李善注本的古版本，果真有“落下闳经同乡谯隆推荐…”这段记述，这也是现存最早的文献依据。

功夫不负有心人，至此困扰在谭家驹心中的心结终于解开。1993年，历经十三年编写的《阆中县志》正式出版发行。“经同乡谯隆推荐”这句话，名正言顺地写进县志，再无他论。《阆中县志》特约主编、曾任阆中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现年104岁的杨林由，以及100岁的王义超两位老人也见证了当年“落下闳经同乡谯隆推荐”考证核查的过程。

2001年，四川省社会科学研究员查有梁，邀请席泽宗为其著作《世界杰出天文学家落下闳》写序。序言指出：“汉武帝元封年间（公元前110—前104年）经同乡谯隆推荐，落下闳由四川到首都长安以后，与邓平、唐都等密切合作，制成《太初历》。《太初历》优于同时提出的其他17种历法，经淳于陵渠组织鉴定，为汉武帝所采纳，于元封七年（公元前104年）五月公布实行，并改此年为太初元年。”

在查有梁等众多专家学者的研究和推动下，落下闳在科技上的贡献得到世界公认。英国著名科技史家李约瑟称落下闳为世界天文学史上一颗“灿烂的星座”。2004年9月，经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小天体提名委员会批准，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将一国际永久编号为16757的小行星命名为“落下闳星”。2017年，落下闳入选首批四川十大历史名人。

那么，谯隆究竟是谁？为何可以直接向汉武帝举荐落下闳？这引起了谭家驹以及众多阆中本地学者思考。《华阳国志·巴志·卷十二序志》有“忠正、侍中谯隆，字伯司。”其注：“阆中人也。”在《保宁府志》《阆中县志》有记载：“谯隆，阆中人，为上林令。武帝欲广苑囿，隆固谏。后迁成皋令。”阆中市作家协会主席袁勇解释说，上林苑是古代汉族园林建筑，是汉武帝刘彻于建元三年 (公元前138年)在秦代的一个旧苑址上扩建而成的宫苑，规模宏伟，宫室众多，有多种功能和游乐内容。谯隆任上林令时，汉武帝想进一步扩大上林苑，纵情游乐，谯隆不怕得罪皇上，大胆劝谏。汉武帝不仅采纳了他的意见，而且还将他擢升为忠正、侍中，后来调任成皋令。

袁勇说，通过这段历史记载可以看出，谯隆为人为官清正忠直，同时又证实了汉武帝善于纳谏的博大胸怀。谯隆和落下闳同为阆中人，一个在长安做官，一个在家乡观天测地，或许两人本来就有交往，又或许落下闳的名声传到谯隆的耳边，谯隆借助可以接近汉武帝的机会适时推荐这位老乡。在历史机缘巧合下，落下闳站在了长安这个历史的大舞台上。

杨林由、刘先澄等阆中学者，曾查阅典籍，多方走访，对谯隆的人物生平进行研究。刘先澄在《汉代三谯与老观古镇》一文中指出，谯隆最大的贡献，是把同乡落下闳推荐给汉武帝，遂有落下闳进京创制《太初历》。

在阆中市老观镇中心学校西南一隅，该校建有三谯园，以此纪念“谯隆、谯玄、谯瑛”，成为学生们静心读书之所。5月16日，记者在三谯园看到，园内树木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林，斑驳光影散落在花草之上。在一侧的文化墙上，有介绍谯隆、落下闳等人的历史功绩，一群身穿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看书学习，了解历史故事，充满文化气息。

现在，在老观镇有一些老人积极倡议，修建一座伯乐庙，纪念谯隆的功绩。谭家驹认为，修建纪念场所很有必要，让子孙后代都知道：没有阆中的伯乐谯隆，就不可能有世界天文学家落下闳———阆中是既有千里马，又有伯乐的地方。

■相关链接

落下闳，公元前156年-前87年，字长公，西汉时期天文学家，巴郡阆中(今南充阆中)人。元封年间(公元前110年-公元前104年)受汉武帝征聘，由故乡到京城长安(今陕西西安)，改革历法。曾与邓平、唐都创制《太初历》，决定性地影响了中国历法结构；提出浑天说，创新中国古代“宇宙起源”学说；发明“通其率”，影响中国天文数学2000年，被称为“春节老人”。

谯隆，生卒年不详，巴郡阆中（今南充阆中）人，任上林令时，汉武帝欲扩大园苑，纵情游乐，谯隆大胆劝谏，汉武帝采纳，升谯隆为忠正、侍中。谯隆最大的贡献，是把同乡落下闳推荐给汉武帝。据《阆中县志》记载，曾在阆中的“乡贤祠”中，汉代谯隆、谯玄、谯瑛都列有塑像。

新闻推荐

修订后的《四川省阆中古城保护条例》将于今年7月30日施行扩大古城保护范围 保护对象进入保护名录

●本报记者李奎5月23日，四川省第十三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发布第33号公告称，《四川省阆中古城保护条例》（下简称新...

阆中新闻，有家乡事，还有故乡情！连家乡都没有了，我们跟野人也没什么区别。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阆中一直在这里为你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