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由地喜欢你,因为你是一位真正的卿士。曾经幻想你生在当代,也曾经幻想能生在唐代,做真正意义上的莫逆之交和忘年之交。但这不过是滚滚红尘中当代人的一个奢望,一个梦想而已。
第一次结识你,是因为你的书法。多少代以来,人人都将你和柳公权相提并论,誉你们为“颜筋柳骨”。但在我的眼里,柳公权稍显柔媚,而你又太过刚硬。你笔底蓄篆隶和北魏笔意,自然流露着中正之气,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丰腴雄浑而气慨凛然,丝毫没有四通八达的圆滑。于是,一遍一遍临你晚年写的《勤礼碑》,横看侧看,左看右看,愈看愈爱。忍不住偷偷叹气,恨不能和你同时代为人。好在你的书法留存了你太多的气质秉赋,寄托了你太多的情感梦想,留住了你与生俱来的豪迈气象。想来你不纯是刚勇,你的内心有儒家的忠恕和坚定的信念,你的内心也有脉脉柔情和大丈夫关山飞渡的气概,你的内心更有泰山一样的担当意识。你不需要倾吐,你不需要张扬,但在后世你却拥有了太多的知己。
你所生活的唐代,有一种泱泱大气。这在你的书法里自然而然地流溢出来,这就是唐人雍容的气度,这就是唐人丰盛的人文精神。你经历了开元盛世的繁华,却生活在权臣和宦官专权的唐中后期。你三岁丧父,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你26岁中进士,因有专长随擢制科,顺利踏上仕途,一生历任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可谓阅尽宦海风波。
长久的繁盛太平,已经埋下了唐朝日后的祸根。宦官,这个生在后宫的毒瘤,暗暗地侵蚀着唐朝曾经丰腴的肌体;藩镇,这些布满唐肢体的关节已经肿大为痈;而权臣,更加快了这个朝廷的衰落。这是历史的必然,没有谁可以消除历史周期率。而你,却敢于向当朝炙手可热的宰相杨国忠叫板。你,因一纸“奈何以一时忿,欲危宋璟后乎?”的奏折,公元753年被调离出京,降为平原太守。
身处朝堂之下,你依然气节如竹,宁做力挽狂澜的卿士,不做得过且过的官员。你所在的平原郡,乃藩镇安禄山所辖属。你以洞若观火的眼力,看穿了安禄山谋反的企图。表面上,你泛舟饮酒,不问世事;暗地里高筑城墙,深挖战沟,积储粮草。公元755年,安禄山果真谋反。河北二十四郡尽失,惟有平原城仅存。你与堂兄常山太守颜杲卿联手讨伐叛军,后被推为联军盟主,统兵20万,横扫燕赵,成为名重一时的抗叛名将。
公元756年,玄宗之子李亨即位,你被任为河北招讨使,辅佐河东节度使李光弼讨伐叛军。安禄山利用肃宗调走河北兵力之机,乘虚急攻河北,兵围平覃。十月,你被迫弃郡。公元757年,你终于见到了皇帝,被诏授宪部(刑部)尚书,后升为御史大夫。之后,你历经肃宗、代宗、德宗三代。但命运不许你过平淡的生活,它历史性地又一次将你推向了风口浪尖,要以此来考验你卿士的德行和意志,成就你千古流芳的英名。
公元782年,唐德宗想扭转藩镇专权的局势,却引发了藩镇叛乱。淮西节度使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帅,向朝廷进攻,朝野震惊。彷徨无主的德宗找宰相卢杞商量,嫉恨你才略和耿直的他,心怀叵测地推荐身为太子太师的你与叛军谈判。这时的你,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满朝文武百官为你担忧,你却义无返顾地出发了。也许你心里明白,大树已枯,根枝皆烂,最终的使命必然是失败。是儒家九死而不悔的志向支撑着你,还是忠君报国的思想支配着你,你始终没有低下高昂的头颅,无论在走出朝堂的刹那,还是在强悍的叛军面前。公元785年8月23日,想尽办法要你屈服的李希烈,无奈之中将你缢杀,是年,你77岁。
看你书写的“天下第二行书”——《祭侄文稿》,只觉悲愤之气力透纸背,凄惨之情令人泪下。你丧侄的沉痛已成为过去,而你杀身成仁的形象却多么悲怆。侄儿为国捐躯的时候,你埋在心底的怒火找不到奔流的出口,只能如岩浆一般煎熬你的内心。那时的你,只想拥有一支笔,代替手中的刀剑。这支笔,可以斥奸佞、可以泣鬼神、可以化长虹、可以留青史。而你就义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当时的你一定沉静如水,波澜不起。因为你悟透了生死荣辱,你看轻了人间得失。死去就是永远的活着,而苟活则是对生命的侮辱。多年的宦海浮沉,使你在不知不觉之间,顿悟了道家文化的精髓。卿士的理想和道家的无为,使你彻底解脱了,你看了喜爱的侄儿的笑颜,那是多么纯净的笑容啊,足以让你的心宁静。浴火的凤凰在平静中重生,重生的凤凰在人心中永存。
真卿,你可以无憾。仅仅凭你胸中的一口真气,你手中的一支毛笔,你已留名青史,倾倒后人。这就是历史,人写的历史。每一个字都是一颗伟大的心灵在那里说话,你说的话,和你血脉相连的人都听到了:生命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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