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刘荒田此前出版的几册散文集相比,《三十六陂烟水》(浙江文艺出版社)于情感表达上更显爽直、酣畅。在酣畅、爽直的情感面前,生活中的寻常之美如落落大方的姑娘,从神秘的深处款款走出,给读者送来明媚如阳光般的笑容。
生活中的美好到底有多少?它难以用精准的数学公式来计算,难以用有规律可循的物理定律来把握。不管它到底有多少,童真的烂漫、童心的洋溢必然是其中之一份子。温和地为自己沧桑的脸重置表情,让惊喜逗留片刻。快意地为自己的心重新排序,让童真回来安营扎寨。
午后,推着躺在婴儿车里的外孙女于林荫道上缓步前行。外孙女好奇地和蒲公英对视,抬头看停在屋脊上的老鹰,和迎面而来的小孩子交换眼神。作者自问:“凭什么我拥有这么好的当下,阳光、远处的海和两手推动的婴儿车?是啊,这就是灵魂的天堂。”
“小小的本田牌轿车,何不看作一条奇特的‘雨巷’?”把车厢视为雨巷,非有童心莫办。车顶权当一把湖南出产的特大号油纸伞,从两旁滴答而下的雨权当来自江南小巷。
由此可知,蕴藏于生活中的美好是多层次、多角度的丰富存在。它不干瘪、不瘦削、不单调,它是生活中的一个富矿,端看人们没有开采的心情。人之幸福快乐与否,有时候常常在于心情。能够发现生活之美好,则心绪极佳。熟视无睹于美好者,则情绪低落、衰颓、沮丧。
有人把庸常的日子视作日复一日的单调、乏味、没有盼头。刘荒田则不然。在书房中回复电邮,旁听书房外客厅里家人的叽里呱啦时,他深知自己之所以拥有这份自在,全在于有家人和平与健康的人生做铺垫。现在如此,以前更是如此。刚到美国一双儿女尚幼的时候,“我在书桌前背英语单词,妻子在踏缝纫机,似乎都不相干,然而,一家子都在感应着,照应着,互相成为心情的铺垫。”在《人生铺垫》这篇文章中,刘荒田敞开心扉地说道:“礼赞所有为我人生高度做的铺垫。”我把这句话当作这部散文集的中心句,基于此,《人生铺垫》可以被视为窥探刘荒田精神世界的窗口。这个中心句犹如窗口上的一个小小角落,一个悦纳阳光闯进去的小小角落,余下的部分则被绿植缠绕着,无阳光透入却生机勃发。
从十六岁的立志当作家,到六十二岁的退休,直至这部散文集出版时的这一年,从年少时坚持至今孜孜不倦的码字生涯里,刘荒田得到了数不清道不完的快乐。在异国他乡,若不能保证人之生存,谈何坚持爱好而得到的快乐?这些快乐如果没有日常生活中的平淡之美来成全,又岂能轻易得到?
发妻是“发”妻,“发”,妻是发妻。妻子从三十来岁至今,当了他四十多年的理发师,从有一绺自然的卷发到头发渐渐稀疏到头皮上落尽繁华直至残山剩水的稳步消减。积四十余年情感沉淀而写成的《“发”妻》中有揶揄,有调侃,更有几十年如一日不离不弃、不怨不恨的贴心与知足。一起老去竟是如此美妙,当初牵着走进洞房的小手,如今已是布满皱纹。“我知道,这些皱纹,每一条都记载着替我做过的饭,洗过的衣服,我感冒发高烧时端来的开水。”在刘荒田深情款款的双眸里,一起老去是“生命圆舞曲的双人舞”,舞蹈中有“周全的默契、无限的韵味”。
当然了,有些美好不在现实生活中,而在充满个性的想象里。“我多想把伞扔掉,在水里奔跑。水花在脚下飞溅,张口唱歌之前,咽下雨水。脸颊上的雨点,并不注入皱纹,而是肆意流淌。”有些美好在一点一滴渐次涌上心头的往事里。《秋风稻浪》中写道的:“弹性甚佳的二十二岁的腿脚,在凹凹凸凸的田埂上飞。我张开两手,要把整个田峒,连同田间逶迤的电线与云影拥进怀里。”
由当下念及往昔、在异国想起故土,刘荒田笔下的镜头常常在大洋两岸、时光两端来回切换。读者倘有稍不留神,就容易使自己置身于奇怪的境遇,辨不得东西南北、亲疏远近、故乡他乡。可是,不管作者如何在两个世界、两段时光里自由自在地来回变幻,不变的追求就是牢牢地拥抱现在。往事离得越近,现在走得越快。没有往事,何来现在?没有现在,往事如何依托?
真实的生活并不只是美好,故土难回、旧物难觅、故人难寻的惆怅与沉痛也时常见诸刘荒田笔端。然而散文集一册册不断问世的他,在异国他乡的艰难谋生、安家落户之余,犹能紧握手中的笔,必然是见识过许多鄙陋、艰苦、丑恶之后的倔强与坚守。在岁月的风尘中提炼美好,与其说是种能力,不如说是份情意。这个道理看似高大、深刻,实则是每个普通人都明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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