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记忆中的小站 □张 枫

家乡有个小小的火车站，车站的名字叫做桃山集车站。车站距离宿州市七十多公里，距江苏徐州二十公里左右。在那个什么都慢的年代里，咣当咣当的绿皮火车载着许多人的梦想，去了远方。

车站很小，但我们村子里的人却因为有了这个小小的车站而多多少少的有了一点点的优越感。记得那时坐的最多的是徐州到浦口的405次、406次列车。那应该是最慢的客车了，几乎有车站的地方都会停靠，从徐州到桃山集一共二十多公里，一路还要停靠三四个车站，若去一趟南京得跑六七个小时。

车站的后院里住着铁路职工的家属和孩子，那些孩子很多人和我们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也和我们一样每天早上去上学，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去上学，晚上回家吃饭，同样的风吹日晒，他们的路程甚至比我们更远，但是那些铁路职工的孩子们无论男孩女孩的皮肤都比我们要白净细致很多。村民们自我解嘲的解释说，人家是吃商品粮的人，吃商品粮的人总得有个吃商品粮的样子吧！

车站的候车室和售票处都在一间大屋子里，几条墨绿色的长条椅子被整齐的固定在地面上。售票处有个很小的半圆形窗户，平时是关着的，只有在列车进站前半个小时，才会打开售票。一张张粉红色长条形的车票被一只白皙的手冷冷的丢在小窗口，有时候偶尔能看到卖票女子的样子：雪白而精致的面庞，烫着乌黑微卷的头发，衣服又干净又漂亮。只是不知道这样神仙一样曼妙的一个女子，却为什么从来没见她笑过。后来听说她原来有个帅气的男朋友，那个男孩子在城里工作，每到周末的时候都会过来看她。他们两个人牵手走在小站后面的田埂上，不知道羡煞多少人！后来两人成了家，姑娘并没有如愿调到城里，长期分居，丈夫耐不住寂寞喜欢上了别人，抛弃了她。那个曾经满脸阳光的女孩也就和快乐绝了缘，再也没有笑过。

不过后来听别人说，被弃的那个女孩子，失去爱情之后，刻苦学习，努力钻研业务，没几年就被抽调到了城里，还成了原来丈夫的顶头上司。

车站售票处的旁边有一间黑色小碎瓦屋顶的房子，房主是个盲人，开了一爿小店，收发信件，兼卖一些瓜子，糖果，香烟零食之类的东西。店主姓什么，我不知道，大家私下里都叫他“瞎子大香”，分析起来，大香就应该是他的名字了。房主的收音机一天到晚的响着，有时候是评书，有时候是豫剧，也有时候是最流行的邓丽君的歌曲。那时候有收音机的人家不多，有收音机又舍得整天用电池来播放的人，更不多！

他是个全盲，应该一丝光亮也看不见。但是他给别人的感觉却很明亮：他的屋子一尘不染，阳光透过银杏树斑斑驳驳的洒落在他整齐的货架上，香烟，糖果都闪着洁净的光。他屋子前后的院子里面也都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都规规矩矩的放在应该放的地方，笤帚、簸箕永远安静的杵在银杏树下。他的衣服总是有着浅浅规整的折痕和淡淡的肥皂香，就像我一直以为那是银杏树的味道。

曾经有一段时间有个女子在盲人大香的小屋里呆过，有人讲，大香有了老婆。可是不到半年时间，那个女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之后收音机里再也听不见《打猪草》和《穆桂英挂帅》之类欢快的曲调了，倒是《二泉映月》的旋律时而从收音机里传出，时而从大香手里的二胡传出，明亮的盲人大香成了黯然销魂的大香。

盲人大香有个特异功能：会摸钱，无论是大小钞票还是硬币，他搭手一摸，绝对错不了！我们一帮小孩子有时候故意拿着一张小钱，故作玄虚的跑到他那儿买几颗小糖，然后嚷着让他找钱，大香接过钞票后一摸，然后朗声笑道“找你奶奶个脚！”一帮小孩子便如受了惊吓的鸟雀一样，“轰”的一声散了开去。

大香院子里的两棵银杏树，听老人们讲应该有上百年树龄了，春、夏的时候，一树华盖，把个小院遮掩的清凉。银杏的叶子厚实碧绿，大香的院子不仅每天清扫，扫过之后还会洒点水，泥土那淡淡的有点腥气又有点温暖的气息和银杏早晨散发的清香是小院特有的气息。每到秋天的时候，银杏一树金黄，仿佛太阳把全身的颜色都抹到了树叶上，闪闪发光。我们经常会到院子里捡那些飘落到地上的小扇子一般好看的树叶，地上的拾完了，领头的孩子就会使个眼色，趁大香不注意的时候一起晃动银杏树，然而无论我们怎么小心，大香都能听到树叶落到地上的声音，然后大声吼道：你们这些熊孩子，再敢晃树，我就关上院子门，再不许你们进来了！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随便什么歌曲只要你想听，手机、电脑、低音炮、IPAD你可以想怎么听就怎么听！那时候电台里面放什么你就得听什么。不过，你要想选择，也可以，每个周六晚上八点半，电台有一档点播的节目，想听什么歌，可以点。点歌得写信，信什么时候能寄到，主持人收到信件会不会播，什么时候播，都是未知数。于是青春萌动的我们断断续续写信、点歌，究竟有多少人写过多少信，点过多少歌，没有人统计过，但是我们只听到过一首点的歌，歌曲的名字叫《月亮代表我的心》。当主持人用她那好听的普通话读出小石头的名字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沸腾了。主持人讲歌曲是一个名字叫小石头的男孩点给他心爱的姑娘小叶子的。初冬的晚上我们的脸上和心里都热的发烫！连一向沉稳的瞎子大香，也随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着他那戴着黑色帽子的头。

也是因为这首歌，小叶子成了小石头的新娘。

那时，铁路大院每个月都会放几场电影，这也就成了我们村的福利。每次铁路大院放电影的时候我们都会早早的吃过晚饭，成群结队的蹚过沙子沟，奔向铁路大院。沙子沟是横亘在村子和车站之间的一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河，秋冬的时候，河水不多，可以踩着裸露的石头过去，偶尔能看到几条青黑色的小鱼在清亮的水里游来游去，我们这些小孩子就被这些鱼儿勾去了魂，几个人围着鱼儿，这样堵那样截，膝盖磕破了，衣服也溅潮了，结果连一片鱼鳞也没逮到。可是，我们照样乐此不疲！

春、夏季节的时候，沙子沟满满的一河水，就过不去了，再想到对面的车站，就只能绕上几里地从公路桥过去了。村里也集资建过几次桥，可是每次建好没多久，就被水冲塌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从学校到家里正好有一站，只要五毛钱，每个周六的下午我从学校回家，周日下午再从家里回学校。那时候父亲四十多岁，如正午的太阳，有着体面的工作，又因为头脑灵活，和朋友做着粮食生意，父亲本来就宠我，口袋殷实的他更是娇宠着我，当同学们或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或靠双脚行走在学校和家乡之间的时候，那个穿着漂亮背带裙，着白色衬衫的女孩子，已经是车站的常客，那乌黑飘逸的长发和时尚前卫的衣着也曾经是这个小小车站一道亮丽的风景！

父亲带着年少的我，从桃山集车站北上徐州辗转再去北京、天津甚至到长春，哈尔滨。南下至南京再转车到上海、无锡，杭州、宁波。我至今没有读破万卷书，但是却随父亲行了千里路。父亲的陪伴和疼爱一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最值得珍藏的记忆！

大概是在2000年前后吧，因为列车提速，七十公里以内不再设置车站了，夹在徐州和宿州之间包括桃山集车站在内的十几个小站都被撤销了。盲人大香和很多车站职工都去了城里养老，空落落的车站大院里，现在只剩下渐渐老去的银杏树和同样年迈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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