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德可风 亲情流衍

六年前，我96岁的婆母已经坐不起来了。我给她理发时要用一床棉被做成靠垫，她倚在上面。我丈夫从门厅把那面大挂镜拿到婆母床前，镜子里的婆母还和过去一样，用右手摁了摁刚修剪的白发，抿着嘴微笑着。那笑容依然像从一个少女心里流溢出来，带着惯有的几分羞涩，几分庄重，只是在庄重里似乎又增添了什么。我心里一悸，疼爱地抚摸着她瘦削的肩头，由衷地赞叹：“多么优雅！ ”她亲昵地看了我一眼，“老虎没了牙啦。”说罢，无声地笑了……

她的思维那样清晰，以致于我们谁都没想到这是她在人世间最后一次理发。一个月后，她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面大镜子，见证了这个比“五四”新文化运动还要年长两岁的老人，是怎样在硝烟弥漫，风雨沧桑中守护着那个时代女性的自尊。她曾经为躲避日本鬼子，脸上涂上锅底黑灰，把长辫盘成发髻，穿着破旧的老人衣裳趴在山沟的荆条丛里；她熬过了房屋被践踏、粮食被抢夺，一些人殴打另一些人的荒蛮黑暗的日子。她时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不管多难，我没有饿死一个孩子。 ”凡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人，都会掂出这句话的分量。我公公在外地工作，只有春节才能回家团聚几天。她一个人拉扯着四个男孩，仅靠公公每月寄来的35块钱，难以养家糊口。她缝手套、擦烟袋、剥花生……做过多种手工活，补贴家用。她完全有资格说：“我没有饿死一个孩子。 ”我们活下来了，是那一代母亲，一代历尽艰辛、自尊自强、忍饥挨饿、一心抚育孩子的母亲的丰功伟绩。是她们无私无畏的母爱，滋养了我们的精神，教会我们崇尚情操，不为物役。

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生活特点。母亲多次叮嘱：“进了婆家门，就是婆家人，凡事都照着婆家的规矩办。不能任着自己的习性。 ”我进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擀面条。我会擀，但刀功不行，切好的面条粘在一起。一家人等着下锅，婆母见我一根根地扯开往盖垫上放，她没有指责，默默地把板上、盖垫上的面条揉成面团。我羞得不知说什么好，挓挲着手看她熟练地擀着。她宽慰我：“大高个的媳妇门前站，不会干活也好看。 ”

常听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不是清官无能，而是家务事无论大小都缠绕着千丝万缕的亲情。婆媳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却有一种特殊的亲情。它特殊在由没有血缘关系进展到有血缘关系——我儿子的血管里就流淌着我娘家和婆家的血红因素。是伟大高深的爱把互不相关的两个家庭鲜红的血液融为一体。这种特殊的亲情让我们学会彼此尊重、彼此珍爱。以亲情为重，看对方“没有弱点，只有特点”，许多难以接受的事情都会留下美好的记忆。

我公公101岁离世，婆母96岁追随而去。怀念让我们常常仰望高天，总觉得他们人格心灵的境界就在那明亮的天宇。孙辈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常提起爷爷奶奶的精神，家国情怀，流衍四方。

（作者系青岛大学教授，老舍散文奖获得者。 ）

新闻推荐

预付卡『卡跑跑』为何能一骗再骗？

不少消费者都遭遇过在健身、美容、美发场所购买预付卡后，店主携款跑路的事儿。记者调查发现，一家有过上述不良行为的公司，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