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蕊自酿芬芳

□缪克构

李本的《秋月曲》，是我这些年来读到的最为独特的一本诗集。从形式上看，她的诗歌都极短：几行、十几行的样子。她的诗歌题材专注、审美、内敛，关乎自然、性灵、禅。语言蕴藉、冲淡、温润，使得整本诗集呈现出高蹈、超脱、雅致的境界，可以说承接了上世纪30年代以来九叶诗人开辟的纯正一脉的源流，在当下光怪陆离的诗歌万象中守住了一股清新淡雅纯净的诗风，而且，是如此的专一、坚毅，甚至决绝。在整本诗集中，你几乎看不到丝毫的游移、片刻的走神，而只有一往情深的对美的呈现。

《秋月曲》共收入诗人近年创作的短诗138首，诗作大多围绕一年的节气和时令展开，有的直接入题，如《芒种》《立夏》《小寒》《清明》《大雪》《冬至》，有的则在诗句中翩然而至，“从春分到谷雨/春草亭亭/春花萌萌”（《诸无忌》）。在自然的风月中，诗人的情感如空蒙的山色般纯净脱俗。

李本追求“写没有火气的诗”，她追求从朴素的生活中提炼出美，拒绝以抒写苦难来抵达，而是通过对现实的认知，跳脱出来，“在看空中勇猛精进”。

读李本的这些短诗，让我屡屡想起辛笛先生。这位上世纪30年代以《手掌集》闻名于世的九叶派长者，对华人世界诗歌写作的影响是深远的。李本诗歌中的“玄思”“瑟瑟”“芦苇已白了头”“船帆”等诗句和由此营造的境界，或许正一脉相承于辛笛先生的“瑟瑟的芦花白了头 / 又一年的将去”（《秋思》），“将生命的茫茫 / 脱卸与茫茫的烟水”（《航》）等名篇。

我曾遗憾地提到，对辛笛先生的诗艺的继承，而今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因此，当我读到李本的这本《秋月曲》，不能不感到由衷的欣喜。

李本，是上海大学法学院的教授，博士生导师。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我请李本来聊聊。我很讶异她拥有一双如此深邃而明澈的眼睛，波光流转，神色和她的诗歌宛然天成。

李本说，上大学后她特别不开心，因为最初时法律专业并不是她的理想，“我性格天真，到今天仍是天真，而法律是亮着光的白刃。”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本开始认识到当初的选择是对的，“法学研究是安身立命之处，可以寄托家国情怀，为国家为社会做事，养吾浩然之气，内心坦荡，坚实。而诗歌是灵魂的寄宿，既入世又出世。”能看出多年的法学研究也造就了她极强的理性思维，同时补益了语言调配的精准性以及对诗歌作品内在逻辑的把控力。

我问她，“你的诗中没有一点烟火气。当下诗歌中热衷于表述的琐碎、庸常乃至焦虑、浮躁的生活，在你的诗中找不到一点影子，这是如何做到的？”

李本说，“我有意追求性灵的境界，诗是灵魂的高蹈，因此再苦再累也不必抱怨或以惨苦示人。我更喜欢古典中国的温润冲淡境界和禅宗顿悟的悦纳精神。诗作，要保持足够的悟性，才能从朴素的生活中提炼出一瞬间的美。”

我很高兴李本有这样的体悟。在今天，这样的认识似乎已成为一种少见的识见。诗歌的高贵之处，诗歌的尊严已过于随意地被打破、矮化，诗歌的审美功能已弱化到“出口（口水）成章”的境地。也因此，李本在《秋月曲》中处处显现的美，是那么的珍贵和值得珍惜。我想，正是她身上的这份“天真”，让诗歌永葆青春。

李本说，每个月她会写四五首诗，这是她多年保持的习惯。写诗的时候，也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对李本来说，做这一切都是如此天真和自然，如她在《散曼陀华》中所写：

我是进入花里的人

我有蕊一样自酿芬芳的心

《秋月曲》

作者：李本

出版社：文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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