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庆尧
2016年9月9日,接朋友电话,说邵勇胜先生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胸口似受猛击。当时我正在陪省城来的一位作家寻访高苑古迹,他问明白情况,慨叹道:“身为高苑人,邵勇胜先生必将和这衮龙桥、扳倒井一样,成为这块土地的文化标志。”盖棺定论,此言不谬。然逝者长已矣,我更惜世间再无此老式文化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高城(原高苑县城驻地)农村上小学。语文课上,老师讲到村西二十里处有个大邵村,出了个作家叫邵勇胜。当时我并不知道作家是什么,但隐隐约约感觉很了不起。不久,本家上高中的哥哥从中学图书馆借了一本《人民文学》给我看,我第一次读到了邵先生的作品。
在举国文学产出少、文学刊物更少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邵勇胜这个农民作家的名字时常出现在《人民文学》《文汇报》《山东文学》等报刊杂志上,在山东文学界,邵勇胜文学创作作为一个现象受到广泛关注,著名文学评论家任孚先,曾在《山东文学》发表6000字长文《谈邵勇胜的创作》。由阅读邵先生的作品开始,逐渐的我被文学吸引;一个种地的农民成长为作家的经历,也启发了我写作的冲动。后来在同一些本地作者如田兆晨、郑述瑜、王俊臣等接触时也了解到,他们走上文学创作之路也深受邵先生的影响。一次,我去采访滨州市时任文联主席刘红岩,他评价说:“从完小生到著名作家,邵勇胜的奋斗历程在鲁北地区激励了整整一代业余作者投身文学创作事业。鲁北作为当时经济欠发达地区文学事业曾一度出奇的繁荣,其中邵勇胜的影响带动功不可没。”
邵勇胜出身农家,书仅仅读到小学四年级。在部队当兵期间,靠一本四角号码字典阅读了大量世界名著。退伍还乡后边种地边写作,先后发表了《孙孙的名字》《相亲》《长喜嫂》《二爽赶车记》《“仓库”里的故事》等一批小说、散文作品,在全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被调往惠民地区群众艺术馆后,他又创作和发表了《一星管二》《龙河初春》等一批影响较大的小说作品。1995年,《邵勇胜文学作品选》出版,同年,小说《长喜嫂》获《山东文学》创刊四十周年特别奖。1998年,《邵勇胜散文集》出版。1999年,《山东建国五十周年文学大系》选入小说《二爽赶车记》,这是滨州地区唯一入选的一部短篇小说。年近八旬,他又先后出版了上下两册《大邵村纪事》。过去的半个多世纪,对于文学创作而言,是一段孤寂、枯燥、清苦、甚至冒些风险的旅程。行进于此,邵勇胜挨过批斗,也多次累到在病床上,可谓历尽坎坷。但一路走来,他不改初心,笔迹如足迹,深深的镌刻在走过的每一段里程上。
我第一次到滨州拜访邵先生是2000年左右,当时他重病康复不久,刚刚完成《大邵村纪事》上部初稿。见老家来人,他非常高兴,便捧出厚厚的书稿让我看,交谈中彼此有一见如故之感,得知我也有长期农村生活的经历,更觉得亲切。临了,他嘱咐我看稿并写点感想。当时我家居局促,下班时间书房要留给女儿写作业,我只好将书稿置于床上,坐着马扎一页一页的读。读着这可心的文字,如饮醇酒,如沐春阳,使人暂时忘却了生活的困苦。此书文风与此前一致,但对社会、对生活、对人性把握和阐述又有很大的延展。读后我不揣冒昧,提了一些建议,并撰写了《泥土里的跋涉者》一文,一并奉上。对这些建议,先生悉数接纳,并将小文纳入书稿刊印。接着,先生以多病之躯,开始了《大邵村纪事》下部的创作,书稿完成后我又是第一个读者。这次我写了书评《田野上吹来清新的风》,亦被收录。及至先生评论集出版,约我写了引言,并将我撰写的《饱蘸乡情写芬芳》置于卷首(后该文被编入《滨州文史》)。倒不是我写的有多出色,这所表现出的,是先生对文学后进的关怀和提携,也显示出了先生对故土的一片深情厚谊。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忘年交,每年我都去拜望,算来也有十六七年了。
虽以农民作家自谓,其实先生不像种过地的农民,他浑身充盈着的,还是老式文人的书卷气。一间不大的书斋,墙上挂着同乡乍启典先生的赠画,满架新旧不一的书籍。书内页遍插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书签,字里行间圈圈点点作着批注。床头墙壁上钉着个硬纸片做的盒子,里面放着铅笔和卡片。他有晚上打腹稿的习惯,每有所得,不管早晚必开灯取卡片作记录。日久天长,卡片集满了几大纸箱。文学修养离不开天赋,更离不开阅读、积累和下苦工。书写时代的文化人,很多地方是我们键盘时代的写作者所难以理解的。
先生笔下,多是他所熟知的农村家族人物、街坊邻里、以及老高苑城的掌故,活生生着一批赶马车的壮硕青年,耕种盐碱地的倔强老汉,挖曲曲菜的中年妇女,与痴迷京戏的乡村子弟。但他的视野,从不仅仅局限于农村和农民,他每天都要收听的是国际时政,反复研读的是孙犁和张爱玲。所以对人物、情节的微观描摹,能够始终站在宏观的时代背景和社会演化的过程中去把握。所谓农村和农民,是他笔下的文学形象,更寄托了他作为传统文人悲天悯人的情怀,因此他这个文人尽管很“老式”,其表达却能够超越时空的局限而赢得共鸣。80多岁高龄上,他还一直是《齐鲁晚报》“青未了”专栏的骨干作者。他没有随时代的老去而老去,他的生命力一直在他的作品中健壮蓬勃。
于俗务之外,有此良师可论道,真人生快事。这些年来,他给我最深的印象,除了温文尔雅,再就是和气。先生的和气发自内心深处,源于坦诚、纯粹、清泉般自然流淌的善;而他对文学的爱,也与这善相伴生,且同行。日久成涵养,洋溢在举手投足间,可敬,亦可亲可近。
斯人长逝,音容宛在。看这衮龙桥上人流不断,扳倒井里泉涌不竭,当如先生道德文章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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