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走开

□金后子

下午时分，应文友之邀到位于城东的一家鱼馆就餐。汽车七拐八拐，突破一处处工地封锁线，终于来到一个尘土飞扬的小镇。这是与偌大的城市不相匹配的地方，当看到它那落满雨痕尘埃的房舍、龇牙咧嘴的街道、蓬头垢面的人群，你恍然有置身于硝烟散去不久的战场的时空倒错感。你会忍不住自问，这里的时光是不是又回到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破败容易让人怀旧。别管怎么说，眼前的场景与繁荣兴盛的城市是不搭调的。可怕的是，这里离市中区不足十里。

忽地，我头脑里又冒出了新德里、墨西哥城、河内……的概念。看来，天下的城乡接合部都是一样的，差不多都是脏乱差、藏污纳垢之地，让人心生不快。

鱼馆就坐落在尘土飞扬的一条东西街上，它的门面已看不清应有的模样。鱼馆里的生意冷清，与大堂通着的大多数单间都空着，唯有我们入座的单间里亮着灯。见有客人来，服务生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倒也显得热情。老板还点头哈腰地来站了一会，并用半训斥的口气叮嘱两名服务生：“一定要服务好！”可能他是害怕到手的鸭子再飞掉吧。

这一些，我们并没有太在意。文朋诗友相聚往往看中的是人员构成，而很少计较其他。寒暄过后，七碟八碗的菜品陆续上来，场面很快热烈起来，大呼小叫，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酒过三巡，文先生乘兴朗诵：“大地向天空掏出泪滴/稀稀落落/男人向胸口掏出故乡/零零碎碎/一定还有人呵/向失眠掏出爱情/无处安放/此时的雨夜/我正以江河的姿势/把一张纸，掏成断章。”一首诗，把气氛推向了高潮。酒助诗性，诗发豪情，在欢快的叫声中，大多数人有了醉意。不胜酒力的我只觉得晕晕乎乎，不得不借助外出方便之机来舒缓一下。

就在我刚刚走出单间门口的当儿，突然发现酒店大堂正中坐着四个光着膀子的人，他们把脚翘在凳子上，粗壮的膝盖骨与膀子齐高，个个嘴里说着似清非清的脏话。他们拼命地抽着烟，看样子烟并不一定是吸到肚子里的，仅仅是借助吞云吐雾的形式来彰显俗气和粗野。仔细看去，这四个“膀爷”身上都有大片刺青，在烟雾中虽然看不太清图案的样子，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轮廓还是在他们的脊背、胸膛、胳膊上跳跃着，露出一副副狰狞的面目。其中一个狠狠地抽了口烟说：“昨天晚上又办了个娘们，累得我可不轻。”

“你小子就是好吃这一口。”另一个接话道，“哎，让你帮忙的事做了吗？”

“做了。”抽烟的小子回答着，“和子去做的，听说是打瞎了那小子一只眼。”

看到这些人，这些文身的图案，听到这些脏话黑话，我的头脑高速运转开来，突然闪出一个词——渣滓，对，这是一帮典型的社会渣滓！呕——肠胃里翻江倒海，我想吐。往上顶的气到了大脑，我又想起此处的位置——城乡接合部，往往在这城乡的夹缝里管理的薄弱处容易产生堕落的群体。或许他们靠土地拆迁获得了丰厚的金钱，或许他们靠打劫斗殴掠夺了很多的财富，或许他们靠哥们义气横行于乡里，但他们永远成不了社会的主流，永远成不了可以依托和信任的人。贫穷和落后是可怕的，但丧失了道德底线的人更可怕。也许对待这类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看一眼，走开！

说是走开，其实已经沉入心底，巨石般压得心里难受。

看到这帮人，我又想起了前几天报纸上登的也是发生在城乡接合部的一件事。一个年轻人抢劫的哥，为了那几百元钱，年轻人连捅了的哥五刀，浑身是血。在医院里，出租车司机被抢救过来的第一句话是：“千万别告诉我儿子呀！”什么意思？他的儿子在外地当兵，怕儿子知道此事后担惊受怕。多么可敬的百姓啊。我反而担心，的哥在部队服役的儿子知晓事情后，会不会连夜跑回来，来枪杀可恶的抢劫者，甚至报复社会。

电视里还播过另一件事，是在东郊。一位年轻人借了5000元的高利贷，想还不让还，几天后本息就翻番了，又过了几天本息就到了3万元。高利贷与黑社会本就是孪生兄弟。催要无果，几个文着身的催款人开始动用武力威慑小伙子，用胶皮棍一阵乱揍后，扔下一句话：“三天后必须交齐5万元，不然就拿命抵！”小伙子回家后，在屋里转了又转，最后喝下半瓶“百草枯”，给老父亲说了一句：“爹，我没法给你养老了。”一头栽倒地上，再也没有醒来。

回到酒桌上，一位文友见我无精打采的样子问：“怎么了，上了趟厕所，咋没了精神？”我回答他喝多了，躲在一隅的我开始玩弄手机，两条信息从里面蹦出：

一条是：专家研究证明，不论怎样作恶多端的人，他都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长大后再走自己的老路。小偷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偷盗，吸毒者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动烟草，娼妓不希望自己的后代再出卖肉体和灵魂。人人都是向往文明的，人心向善，改邪归正、扬长避短，这是人类社会进步的真正动力。另一条是：《山东打掉2300余个涉恶类犯罪团伙》，报上称，2016年以来，全省一审判决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件7起、恶势力犯罪集团案件2起，打掉涉恶类犯罪团伙2300余个，破获涉恶常见9类案件7900余起，判决黑恶霸痞人员13000余名，扣押非法资产1.9亿元，缴获各类枪支136支、子弹2200余发。

看到这些，我长舒了一口气。再看窗外，漫天尘土不再，天地间变得清爽宁静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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