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门楼尚洪涛/摄
时光斑驳李安定/摄
◎吕向阳
门 楼
门楼——关中乡间最土、最小、最巧,也最亲切的建筑。
门楼是一个家庭富裕与贫穷、兴旺与衰败的晴雨表和体温计。有了门楼,就不会进错了门。进了门,才算回到了家。
门楼是每家每户的第一道风景,是一个家的脸面。关中人很看重门楼、很计较门楼,得意时以为门楼带来了幸运,失意时以为门楼走漏了风水。富人家的门楼青石筑基,一砖到顶,雕字琢画,飞檐斗拱,富丽堂皇,气势压人,把邻家压得抬不起头,伸不直腰。富人财大气粗,爱在门楼下伸懒腰,张开双臂,一个哈欠打半天。他们有资本比阔斗富。而穷人家的门楼,三层半截砖打底,两排土胡基做腿,苞谷秆、向日葵秆当椽,几片豁豁瓦收顶。有的人家盖房花了个精光,哪有余力修造门楼?只好在院墙上挖一个“圈门”,上面胡乱搭些红苕蔓、豆子秆遮风挡雨。更有连院墙都打不起的,多少年都是自由出入的敞开院。而中等人家,宁愿住房窄狭一些,也要挣死挣活地用砖坐底、用瓦镶帽,给门楼嵌上“耕读传家”“紫气东来”之类的砖雕。有的则七拼八凑弄出半间柴草房做成门房,门道、巷堂两边架锄挂镰,堆放柴草、粮食,一进门就能感受到主人的精打细算与红火日子。当然,也有死要面子活受罪、打肿脸充胖子的,家室空荡荡,连扁担板凳都缺胳膊少腿,却把门楼修得十分洋气,若是遇人讥笑,主人便自信十足地甩过来话:“打墙的板翻上下,到我孙子手里发了,省得再折腾,再说门脸门脸,没门哪还有脸。”
门楼与门像嘴唇与牙齿一样,是父子也是兄弟。关中人家的门,大多用榆木做成,因为榆木比杨木、柳木重,又比松木、槐木便宜,一般人又忌讳槐木近“鬼”、柳木近“绺”、柏木近“迫”,这让那纹理不顺难有大用场的榆木,与门神一起受到人们的偏爱。榆木唯一的缺点是爱生蛀虫,爱惹好钻孔打窝的葫芦蜂。然而,榆木门打扮起来也与松木门一样威风凛凛:双扇门被刷成黑色,像肃立在黑包公两边的衙役;一排一排的圆铆钉,像数十双圆目怒睁的豹眼;门环底下扣压着一对威猛的狮首或虎首,门环的扣响声自然也如狮吼虎啸,能穿透半个村子;而尺半高、半拃厚的榆木门槛儿,让人抬脚就觉得主人非同寻常;再加上精心打造的门楼,想必客人是不敢违礼、不敢造次的。
门楼是庄稼人夏天歇脚纳凉的好地方。常见三伏天的晌午,庄稼人一放下锄头,就卸下门槛,半躺在上边眯着眼睛打起盹。婆娘们端着比头大的老碗,唤醒男人咥干面。雨天,门楼下,妇女们卸下门槛铺上席,飞针走线,家长里短,“咯咯咯”的笑声让那些镶嵌着豹眼虎头的门楼也可亲可敬起来。
门楼是关中人无数梦想里的一梦。庄户人家门楼有高有矮,有俊有丑,犹如乡人头上的布帽、草帽,毡帽、棉帽,代表着身份,象征着穷富。千百年来,关中乡间的农人,都希冀活出大气,改换门庭,矗起翅角爬龙的门楼。门楼是家庭的长明灯,哪怕遇见灾荒、瘟疫、战争,即使婆孙俩幸存了下来,婆婆就是爬着在地里割麦,跪在地上纺线,也要把孙儿哺育大,把生命的火把传给后代。
门楼是家的关隘和哨卡。倘遇什么事与人发生了争执,对方在家门口寻衅闹事,家人便手持棍棒立在门楼下,俨然像手持弩箭守卫前哨的将军。再穷的家庭,也是不许他人进门楼闹事的。
庄户人祈求平安,恨不得把这神那神都顶在额头上,于是灶神、财神、门神、瓮神、醋神一齐拜。过春节时大门上都要贴上“秦琼敬德”,也给门楼贴上“平安符”。
这几年,关中乡间拆土房盖洋楼,洋门楼、铁皮门代替了土门楼、榆木门。进了村子,大门几乎是一色的红,门上多嵌有“惠风和畅”等字样的四块瓷砖,但门楼大多是水泥楼板架成的四方形建筑,显得呆头呆脑,了无生机,缺乏才情与个性。不少离乡归来的游子,也认不出这家是谁那家是谁了。
关中的老门楼留下的很少了,能看到的那些古色古香,让人恋恋不舍。据说超过50年的建筑都被列为保护建筑了,不知道乡间那些被风雨侵蚀了上百年的老门楼,算不算文物古迹?能不能列入保护名单?
厦房
“陕西十大怪,房子偏偏盖”。这种“偏偏盖”的房子,关中人叫它厦房。厦房后背有十米高,前檐有五米高,这一落差让屋顶形成三角形剪影,分割着关中平原上空驼队似的云彩。
厦房让一个村子有了高度。厦房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厦房体现着关中人俭朴又好面子的本色。厦房土气中氤氲着巍峨,平和中夹杂着威严。关中人的本分,关中人的傲气,在厦房上得以展示,得以拔高。
现在乡间的厦房正在与牛笼嘴、纺线车、老瓦缸一样被逼到退役行列,但老关中留给人印象最鲜明的符号当是厦房。关中人为何要盖这“偏偏房”,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谜。
一些学者和专家近年来在探讨老陕喜盖“偏偏房”时,找到了两个答案:一是关中少树木,多良田,盖不起大房石屋,只能盖大房一半,这就是厦房。二是关中人爱财,把房盖成前低后高,雨水就流到院中,意即肥水不流他人家。这种说法不无道理。
什么地方盖什么房子,首先与一个地方的气候有关,也与一个地方的出产有关,还与这个地方的风俗习惯有关。关中夏秋多雨,房顶坡度大有利于排水;水排在院中也有利于灌溉树木、菜田,冲刷污垢。关中民俗有“借山不借水”之说,可以借助邻居山墙,不可让屋檐水流入邻居地界,怕伤两家和气。关中冬季风大,家家都盖四合院,常常是两排厦房挡风遮土,裹着黑棉袄的老汉蹲在檐前“晒暖暖”。
关中人把房子看成是光宗耀祖的脸面、家业兴旺的象征,所以,富人家的院落布局有着套路和俗成:前厅房、中厢房、后楼房。厅房是两面淌水的大房,门窗要雕刻梅兰竹菊或“花开富贵”、“福到眼前”等吉祥如意的图案。屋中摆设极为讲究,要有八仙桌、太师椅。二门用砖雕砌得古朴大气,门楣上雕有“耕读传家”“家和运昌”“棠棣竞秀”“富贵吉祥”“祥云绕室”等。再就是厢房,即厦房,然后是楼房。
厦房气昂昂烘托出楼房的高大显赫。楼房前檐用松木板镶嵌,门窗雕工颇为老到,窗户是卍字形、菱花形、步步锦、亚字格,门上多雕有桃、蝙蝠、鹿、梅花等吉祥物。几根通柱立在柱石上,柱石雕龙绘凤、趴狮卧虎。房子间数为单数,三、五、七为一座。楼房正厅做祭祀堂,木楼上装粮食或存放东西。左厦房住长辈,右厦房住晚辈。而穷人家的院落,一般都是厦房,有两排东西厦房叫“两友聚会”,也有盖在前面的厦房背墙临街,叫“倒坐厦子”,也有盖在院子后面的,叫“揭尾厦子”。因为房子只有头,没有尾。人住哪间房也没有讲究。
在岐山古周原周文王宫室遗址上,我们仍可觅到厦房的踪影。岐山周原博物馆复原模型图上,大殿前就是两排厦房。厦房是连接窑洞与大房的纽带——最早的人类从洞中爬出来后,在洞口用树木搭起“接檐”,能早早迎接日出,也有利于安全,后人经过革新创造,发明了厦房。厦房凝结着华夏子孙的审美观念,能工巧匠的智慧和汗水。“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这首《诗经·大雅》中记述古公亶父在古周原盖房筑墙的诗篇,或许就是一座厦房诞生的真实记录。
几十年过去,仿佛只是一杯茶、一袋烟的工夫,乡村城市化的过程中,厦房正从关中的村子隐退。每一户人家都以住进用砖和水泥筑起的大房和楼房为荣,瓷砖用多了就显得华贵多了,住宅却变得成了碉堡状、面包状的建筑。没有厦房的村子还是关中的村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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