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之风如月之恒

李会贤

警界谁人不晓当代“福尔摩斯”的“现场重建”之天工？民间谁人不知轰动全球的辛普森杀妻、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克林顿性丑闻之奇案？在这些大要案件的侦办过程中，始终有一个职业警察的身影，每起案件都因为他的介入而得到关键性扭转。他擅长在蛛丝马迹中发现真相、为世人重建案件背后的复杂态势，他是美国警界迄今职位最高的华人，他改变了美国的司法体系。他说：“我一生只做一件事情，就是变不可能为可能。”他还是中央电视台海外收视率最高的节目之一《挑战不可能》中实至名归的资深评委。

他就是李昌钰博士。

李昌钰祖籍江苏如皋，1943年随母迁往台湾，1964年起定居美国，著名刑事鉴识专家。2018年9月20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天上午，在终南山下一所著名大学举办的讲座上，我和李昌钰博士相约见面。十年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当时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但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急切的等待中，汽车刚一停稳，李昌钰博士便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下来。我急忙伸手过去，但他并未直接握手，而是笑着指着我说：“头发比十年前少多了啊！”清晰的记忆，别致的问候，一下子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其实，偶像与“粉丝”原本就是零距离。年过八旬的李博士依然声若洪钟，精神矍铄。我的心里油然腾升一种敬仰之情。

贵宾室里，在热情的寒暄中，我们如获至宝地得到了李博士亲笔签名赠送的新著《挑战不可能——李昌钰的鉴识人生》一书。之后，李博士便片刻不停，健步登上讲台。台下千余名莘莘学子和数百名民警立刻爆发出激动的呐喊和雷鸣般的掌声。“大家好！”随着李博士洪亮的问候，大屏幕上显示出一幅又一幅惊心动魄又令人疑窦丛生的画面。要知道，这些可都是难得一见的世界级大要案现场照片啊。一场扣人心弦的讲座旋即拉开了帷幕。突然，大屏幕上跳出了一幅熟悉的画面：一只威武的华南虎雄踞在一片茂密的丛林中。瞬间，我的思绪就被带回到了十一年前那起“假华南虎”案中去了。作为陕西人，一定还有许多人记得当年引发中国乃至世界关注的这个奇案。

2007年10月12日，陕西镇平县农民周正龙拍摄的一组濒危野生动物华南虎的照片被公开后，其真实性受到来自网友、专家、法律界人士等各方质疑，并引发世界权威杂志《科学》的高度关注。2007年11月11日，该杂志正式刊出这组极具争议的照片，但并未对照片本身的真伪作出定论。2007年11月16日，一位网友称这些华南虎的照片实为他家墙上的年画。但由于其他证据缺失，案件侦办极其迷茫。时不我待，警方决定特邀李昌钰博士前来西安指导破案。

2008年初春，乍暖还寒，刑侦大楼的会议室里却热闹非凡。各路警界高手云集一堂，我作为专案组成员有幸参加了此次研讨会。李昌钰博士在查看相关资料并认真听取案情介绍后，给出了三点建议：一是将照片中的华南虎与年画上的华南虎身体上的虎纹进行比对。从刑侦技术的角度来看，人类指纹完全相同者几乎没有，那么老虎的虎纹完全相同者会有吗？二是据当事人供述，照片拍摄时间长达三至四个小时之久，且多达70余张。如此长时间内，随着光线强弱的变化，如果是活体虎的话，其眼睛大小一定会发生细微变化，可以从其眼睛的张合度上去甄别。三是拍摄时间正值秋季，野外蚊虫很多，若是活体虎的话，其形态一定会不断发生变化而非单一姿势。基于以上几点，这些照片极有可能对年画上的虎照进行了复制处理。清晰缜密而又鲜明独到的分析思路与侦查视野，令与会者赞叹不已……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我的思绪又被拉回到演讲的现场。大屏幕上的画面已经切换成了一起血腥的黑人妇女被杀案的勘查现场图。图中，李博士身着勘查服蹲在尸体右侧，手拿放大镜专心地在尸体上的刀口处寻找着什么，而旁边一位身材高大的白人警察则微微地弓着腰。李博士幽默地说：“这位白人警察是我的助手。他问我为什么能对许多疑难复杂的案件作出了如指掌的判断？我说因为我在勘查现场时是蹲着的，有时甚至还要跪着，只有这样才能把地上的证据看得更清楚嘛！”这段看似轻松的旁白，猛然间给我以醍醐灌顶之感：神探的威名绝不是几篇文章能写出来的，没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不畏艰难的工作态度，是成就不了一代大家的。

很快，预定演讲的时间不知不觉延长了十余分钟。超大超强的信息量、精准通俗的知识点，给听众送上的一顿饕餮大餐，使人在依依不舍中久久回味。两个多小时饱含激情的站立式演讲，滴水未进，这对于一位耄耋老人来说，无疑是体力和脑力的双重考验。就在大家啧啧称赞的时候，李博士却谦虚地说：“这是一个演讲者最基本的功夫，这也是对听众最起码的尊重。”

我们原本安排了丰盛的午宴，但在李博士的强烈“抗议”下变成了简餐。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十分热烈。“我曾多次‘退休’，以便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但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求助电话和信件总是令我不断地重返工作岗位，那些凶杀案也在等待我们寻找真相。”平实的言语中，透出的是这位享誉世界的华人神探充盈而有意义的人生观。稍稍停顿后，李博士话锋一转，再次展现了他特有的幽默。他对我说：“你我都姓李，又都是警察，爱好也相同。你是长安人，据说我的祖上也是李唐皇室的后裔，因故遭贬去了江苏。做个DNA比对吧，说不定咱们还有亲戚关系呢！”虽说是一句玩笑话，但大家之风范、平易近人之风格，再次深深地感动了我，以至于我都记不得这顿难忘的午餐究竟吃了些什么。

餐后，李博士一行就要乘高铁离开西安，开启下一段旅程了。作为“粉丝”，我必须送上列车才合情理。其实我是有私心的，那就是与博士多待一会儿，就多一会儿学习的机会。我们缓步走在空旷的月台上，地面一尘不染。突然，李博士驻足凝望着脚下的地面问我：“这只毛毛虫会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这才注意到，就在离我们不足半米处的地面上，一只硕大的毛毛虫蠕动着。“咦？这月台周围可没有这么大的毛毛虫生长的环境啊，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我疑惑地反问。博士哈哈大笑道：“那就是它随着哪位旅客的行李‘偷渡’过来的吧！”

珍贵的时刻总是那么短暂，分别就在眼前。我们站在列车前，簇拥着李博士留下了一张难忘的合影。望着徐徐远去的列车，我似乎感受到了来自李昌钰博士的一股强大的磁场，那就是用勤奋与敬业对待人生，不可能就会成为可能。我脑海里涌现出马克思的一段名言：历史承认那些为共同目标劳动因而自己变得高尚的人是伟大人物；经验赞美那些为大多数人带来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以此来礼赞李昌钰博士，无疑是恰当的。警中翘楚，一代大家，其风必将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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