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专栏 亚洲十字口 西域“长安”城 肖云儒

>>肖云儒简介

肖云儒，著名文化学者、文艺评论家、书法家。曾任中国文联全委、陕西文联专职副主席、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陕西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陕西策划协会主席，国家级和省级有突出贡献专家，享受国务院津贴。现为陕西省政府参事室文史馆员，西安交大特聘教授。被学界誉为散文理论的先行者、西部文学的开创者、丝路文化的探寻者。共发表作品575万字，著作31部。

走出国境之后，车队开始爬山，盘旋，漫长而无尽。头顶上，两山像开了一道天窗，看得到纤尘不染的丽日蓝天，两边的车窗则掠过由塔松、草地、羊群、帐房组合而成的一幅又一幅风景画，那种凝重、沉厚，应是油画无疑。

我们正在朝吉尔吉斯斯坦的托克马克市西行，碎叶城，李白的出生地，正在靠近，我们可能去不了那里，我们神往那里。

天山古道、楚河谷地的碎叶城，被称为“亚洲的十字路口”。古往今来，无数的使节、商人、僧侣，当然更多的是军队，踏上这条险峻的路，“难以全生的危险道路”。当他们来到楚河谷地，就像是重又看到了生命，看到了希望。南丝绸之路和北丝绸之路将会在楚河河谷分道扬镳，走向西域各国乃至世界各地。沿着锡尔河北岸往西北走是草原之路，一直可以通向哈萨克和南俄草原；向南折转，则是“绿洲”之路，通过大片绿洲，翻越兴都库什山，绕过咸海、里海，西去波斯、阿拉伯、地中海、罗马，或者径直朝南经阿富汗到达印度。世界四大文明——中华文明、地中海文明、波斯文明、印度文明，在这里分手又在这里牵手，在这是揖别又在这里聚首。李白，伟大的诗人李白，玄奘，伟大的僧人玄奘，都在这样一个宏大而又宏大的坐标上书写过他们的人生。李白与碎叶城，暂且按下不表，先说唐僧。

《大唐西域记》记载，玄奘翻越天山时，在西行古道上经历了取经以来最大的一场劫难，他的团队徒步跋涉了七天七夜，随行人员在暴风雪的袭击中伤亡惨重。后来他从当地人那里知道自己翻越的山叫凌山，也就是天山山脉的主峰群。之后玄奘进入了绿色的河谷地带，这里的人生活得素朴而快乐。一位碧眼鹰鼻的胡商告诉玄奘，这就是楚河河谷，这里的富饶来自天界的楚河的恩赐。大概公元628年暮春，玄奘进入碎叶城。比肩摩踵的行人中，不见了黑眸杏眼的汉人，全是浓眉虬髯、碧眼鹰鼻的彪悍胡人。他拜会了来此地寻猎的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得到了取经西天的丰厚资助和通关文牒。可汗还派了一名懂汉语的西域少年，护送唐僧西去。

也许是玄奘西行的文化开道，更重要的当然是唐代开疆拓土、稳定西部边陲的国家需要，在玄奘离开五十年后，碎叶城成为唐王朝在西部设防的最远的一座边陲要塞之城，与龟兹、疏勒、于阗并称为“安西四镇”。大唐帝国开始在这里大兴土木，仿照长安城，修建了高大的长达26公里的城墙，城内也按九宫格形制，建造街坊。除了屯驻军队，也形成了天山西北麓最大的丝绸集散中心，商铺贸市鳞次栉比。当年丝绸之路的盛况可以想象了。直至今天，据说，登上荒草萋萋的古城遗址，仍然可以看见当年唐朝军队修建的城墙的残垣断壁。考古学家也在废墟中挖掘到四枚唐代钱币。连严谨的历史学家也给当时的碎叶城赠送了“西域长安城”的称号。我想这不仅是指此处有汉人，有方城，恐怕还指这里有与长安城类似的西域小西市。由于大量唐军汉人的驻扎，中国的钱币在这里可以流通使用，就连当时城内粟特人使用的钱币，除了王名及粟特字母不同，大小与质地也与大唐外圆内方的开元通宝一个样。看来当时与西域各国的贸易恐怕主要是以中国钱币结算的吧。

也许就是在设安西四镇的时候，李白的父亲李客（客居边陲，一个多么贴切而又悲凉的名字）随军来到碎叶，二十多年后，即玄奘离开碎叶大约七十年后，李白在这座西域边城呱呱坠地。一位唐代诗歌的标志性诗人，一位唐代佛教传播改造的标志性高僧，两人在这里失之交臂，又在这里遥相感应，共同铸造了盛唐精神伟岸的纪念碑。

思及千年前的种种，心中一阵闷热，有点儿喘不过气来。辉煌的过去，变成了沉重的历史。我摇开车窗，一阵小风刮进车内，于是有了一丝凉爽，依然还是那么干燥。摘自《八万里丝路云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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