咥一碗蘸水面 □王红相

杨凌是个越来越让人自豪的地方。十多年来，杨凌本地的人少了，外来的人多了，外来的人比本地人更像杨凌人。在杨凌住上几年，再回老家，张口就说：“我杨凌的蘸水面，香；我杨凌的无公害蔬菜，鲜；我杨凌女娃么，蛮！”蛮，方言，漂亮的意思。可漂亮的，不光是杨凌的女娃，杨凌的小伙也蛮。

杨凌之下，还有一个杨陵。外地人，总以为杨凌与杨陵是两个地方，其实是一个。以前只有杨陵，没有杨凌。杨陵呢，只是个小镇，取名于隋文帝的泰陵。隋帝姓杨，口耳之间，此地就叫了杨陵。1982年之前，杨陵归武功，武功又归宝鸡；之后，成了一个独立的县级区，不归武功，也不归宝鸡，而归咸阳。1997年，成立了杨凌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对外也叫杨凌。这个杨凌，归陕西省政府直管；县级区的杨陵，顺理成章地离开咸阳，归了杨凌。只是，目前的杨凌，就杨陵一个独子，区域面积、人口数量二者都一样。

谁都知道，陕西的面好吃，几乎每个县域都至少有一种品牌面食，唯独三十年前的杨凌没有。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杨凌才出了蘸水面。究竟是谁创造出来的，没人知道，起先几家面馆都说是自己的首创，可只有宁莉抢先申请注册了品牌，弄了个不大不小的店面，一开始生意就好，从不耍奸取巧，进门的都是客，回头的都成了朋友，顺顺当当地做了三十多年。据说，老板没有野心，生意再好，也没想着扩张，就守在一个地方，不紧不慢地过日子。在杨凌住过的人，不管啥时候回来，蘸水面一碗，那熟悉的感觉就回来了。

陕西人吃面，山西人也吃面，吃法上却各有侧重。山西人吃面，重点在面，最有名的刀削面，劲道耐饥，吃一顿饱一天；陕西人吃面，重点在汤，不仅要吃得饱，还要吃得好，眼睛、鼻子、嘴都要过瘾。杨凌蘸水面，面宽如裤带，一筷子夹不完，一口咬不断，拉拉扯扯着吃，忙的是手，馋的是嘴；汤汁如稠酒，油泼辣子红得冒油，忙的是嘴，馋的是眼；小菜黑木耳、绿苜蓿，黄灿灿的鸡蛋，色泽鲜亮，再加上调在汤里的蒜汁，吃出看不出，忙的是舌头，馋的是鼻子。吃一顿面，眼耳鼻舌身意，六根都不得清静。三千大世界，囫囵在一碗面中。

街头巷尾的小吃，是百姓的大餐；有身份的人不去，真去了，多大的架子都得掉一地。美食面前，一律还原了饮食男女的本色。长面在碗里，一勺蒜泥、两勺油泼辣子，蒜的香，吃出看不出；辣子的香，看得出，也吃得出。一根长面，在红红的汤汁中一蘸，头刚凑到碗边，面未入口，口水先流，怎一个香字了得！

远路的朋友，吃了蘸水面，便永远记住了那个味道，老远就想着那一碗面。有朋友来杨凌办事，事毕，天擦黑，开车往回走；走了五六十里，有人说：“今儿没吃蘸水面么。”不说不要紧，一说立马受不了了。时间晚了算什么，调头，回去，管他三七二十一，美美吃了一顿蘸水面；打着饱嗝，嘴一抹，吃饱了咥美了，回。进门往沙发上一躺，老婆、娃都在呢，一屋子的温暖。

去大城市走亲访友，人家请你吃大餐。可到杨凌来，人情往来，杨凌人也想大方，可人家偏就不让，就那一口蘸水面，比啥都好。几十里路过来，好的就是那个味道。杨凌人请客，哪怕只花了几十块钱，朋友也绝不说你啬皮。不管来多少朋友，最好的招待就是蘸水面。一根面二两，再贵，也就是两三块钱；几十个人来，也就是几百块钱么。一根二两，饭量再大，也就三五根；超过了，自己都觉得是饭桶，先不好意思了。一根两块，五根才十块。杨凌人多豪气呢，那么好的朋友，不点菜，不行，可劲儿点么，啥贵点啥。这几年二师兄身价高，那就来几个呗，西岐瘦肉、农家小炒肉、青椒炒肉、辣子炒肉……朋友赶紧挡，够了够了，多了吃不了。一桌子人吃得脑门冒汗，额头发亮；临走一算账，也才百十来块钱，便宜得很。

杨凌的路原来窄，人少，显得宽。现在呢，路越修越宽，走的人多了，车多了，反而显得窄；杨凌的地方原来小，不过是一个县里的小镇；现在的地方，比原来大了不知多少，可杨凌人觉得还是小。心大了，地方就小。不起眼的一碗蘸水面，能从杨凌走向西安，走向北京，走向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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