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殿起的用意

杨殿起专门倒腾洋货，还带手收罗土产的红枣、黄麻、花生等等，卖给洋人运出海去，得利也不少。那年头，没有进出口一说，实际上进出口全都叫他包了，做的是来回都赚钱的买卖。这人精明外露，脑子快得很。在紫竹林里结识不少洋人，能说几种洋话，站在洋人堆里，自己也觉得比中国人高一截儿。杨殿起来船运货，必须同玻璃花这类人打交道，玻璃花也弄点古董玩器，来和杨殿起换些新鲜洋货，一来二去，两下就算熟了。

杨殿起把玻璃花请到后屋，茶水点心照应，一口一个“三爷”，却绝口不谈玻璃花当下的处境。玻璃花心想：自己的事，有耳朵不聋就能知道，多半这小子刚打外边做生意回来，还没听到自己的事，不然不会这么待承他。

“三爷新近又弄到嘛好玩意儿？”杨殿起问。

“好玩意儿倒是常有。估衣街上那些老板掌柜的，哪个弄到新鲜东西不孝敬我？”玻璃花说。

杨殿起粉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嘲笑，才出现又消失了。他接着问：“有嘛，拿一件瞧瞧。”

玻璃花忽然想到飞来凤送给他的那块怀表在身上，便掏出来往桌上一撂，说：“瞧吧！”那神气，好像还有十块八块。

杨殿起用一种不以为然的眼神扫一下，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鸡心样的洋缎面的小匣子，也放在桌上：“你瞧瞧我这块，打开——”

玻璃花打开匣子，里边平放着一块辉煌锃亮、式样新奇的大怀表，个儿大，又讲究。自己那块表摆在旁边，就像不入品的小乡甲站在人家一品中堂身边一样。杨殿起从匣里拿起表来，用手指轻轻一推表壳上小小的金把儿，里边居然发出比胡琴还好听的悦耳之声。玻璃花看得那只花眼珠都冒出光来。

杨殿起对他说：“这比你那块画珐琅的怎样？三爷，你听了别生气，你那块是平平常常的洋货，我这块在洋货里才是上等的。这叫‘推把带问\’。瞧！镂金乌银壳，打点打刻不打分，一个钟点打四次，每刻一次。你要是想问几点，不用看，一推这把儿，响几下，就是几点。”

“嘛价儿？”玻璃花问。

杨殿起说：“这是压箱底的宝贝，哪能卖呢？”

玻璃花瞟了杨殿起一眼，忽然说道：“不想出手你给我看？”

杨殿起笑而不答：“您那两个小铜炉还在手里吗？”他掏出一个洋指甲剪子，嘎嘎剪指甲，玻璃花头次见到这稀奇玩意儿，看得入了迷，再也沉不住气了，说拿自己两个铜炉加上飞来凤给他的珐琅表，换一块“推把带问”的怀表，外加这把指甲剪子。杨殿起觉得很合适了，仍不吐口，非要玻璃花把铜炉拿来细看一看再说。

“我那两个炉子存在一个小混混家，今晚我去取，明早给你送来。”

“那好。明早我正要你跟我去一趟紫竹林。”杨殿起说。

“干嘛去？”玻璃花一怔。紫竹林是洋人的租界，那时候，一般人都怕去租界地。

杨殿起笑了：“我不告诉你，但准有你的好处。”

玻璃花脖梗一歪说：“三爷怕过谁？你得说明白，嘛事？”

“有位洋大人要会会神鞭。你不是跟他交过手吗？洋大人请你去说说，那小子有嘛绝活，这还不容易？”

玻璃花一听这话才明白，原来杨殿起早就知道自己的景况。他没给自己白眼，是因为有用于自己。准是洋人给他什么好处，他才为洋人找自己的。好小子！想白使唤人，没那样便宜事！他就故意说自己明天有事去不成，想挤杨殿起现在就拿出表来。

下期关注：洋人宅院

三寸金莲

冯骥才著

四川文艺出版社小说连载（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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