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大妈种树 ■人间

明前茶

上个月，楼前花椒树上，一咕嘟的青花椒慢慢转红。我赶紧微信伍大妈：您还在女儿这儿住吗?要不要来看看你的花椒是不是该采摘了？

不多时就听有人敲门。伍大妈腕上系着小布袋子出现了。她带给我一饭盒自家腌的四川泡菜，央求我：“树种在你家窗前，若是路人瞧着我一个老太太摘花椒奇怪，烦劳你解释一下。”我赶紧宽她的心：“树都是你种的，你也太小心谨慎了。”伍大妈是为了帮衬儿女，离乡背井来大城市生活的老年人的典型。自从10年前女儿有了儿子，小儿子6年前又生了闺女，她就在南京和苏州两地跑，帮着照料孙辈。她是四川绵阳人，以前开小饭馆谋生。对于伍大妈一年中差不多有十个月去儿女家生活，她老板瞿老爹倒没有多少意见。不过，伍大妈也难以说服老伴儿一同移民江苏。瞿老爹衔着烟杆慢悠悠道：四川人离了故土，就像泡菜坛子离了老卤，还能泡得出好味来?

孙辈们渐渐大了，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家务也没有以前那么重。

伍大妈肯定是不满足的，否则，她也不会在小区里，四处找空隙之地种树。

我所居住的这个小区，是经适房小区，体量非常之大，物管费却相当低廉，每平方米一块钱的物管费，可能只够付保安和保洁的费用，不够栽花种树的。因此，楼盘交付使用后，死去的树木，物业只负责将它刨去，却没有资金来补种。

伍大妈到女儿家来之后，就想到要在那少了树木荫庇的曝晒之处种树。一开始，是因为外孙想吃香椿头，伍大妈吃惊地发现，城里的香椿居然卖到八九十块一斤，摊贩还在小把的香椿芽上，绑了好粗的草绳。伍大妈气不过，香椿，在我们四川是多泼溅的物事，香椿苗，老家后山上多的是呀！

伍大妈立刻让瞿老爹搞三五棵香椿苗快递来。伍大妈自己扛上工兵铲，趁着月黑风高，二月底就把香椿苗栽到了她看好的向阳隙地。当晚，当伍大妈拿出她画的地图，告诉女儿，她的香椿树都栽在几幢几单元的门前时，女儿惊讶道：老妈，乱栽树会挨物业批评的！即使物业不追究，那些眼尖手快的晨练婆婆，一见香椿芽长出来就掐走了，哪儿等得了你外孙吃?

伍大妈倒没想到这一点，愣了片刻才说：“咱是农民，农民的本分就是不能让地荒着。我是这么想的，总有一天，我要回四川去的，那会儿，外孙要是想我了怎么办?留几棵树，也是念想。我也算没有白来南京这十几年。”

一席话，说得女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为了保住母亲的树，女儿特地主动去找物业协商。物业的人说，伍大妈只需征得离种树地点最近的那一两家住户的同意，不挡人家的采光和通风，就可以。

一年，三年，伍大妈的树越栽越多，除了香椿，她还栽了橘子树、李子树、花椒树。为了树木的护理，伍大妈主动认了“树亲戚”，把离树苗最近的那户人家，发展成可以唠嗑的街坊邻居。靠着种树，胆怯的、与城市生活格格不入的四川婆婆伍大妈，在小区找到了家的感觉。年届七旬依旧能爬梯上树的她，身腰灵活，腿脚矫健，掐起花椒两眼放光。她对我说：缺了这麻麻的味道，光是辣，走到哪儿，四川人都找不到安心的感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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