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写作是非常个性化的事情

□新时报记者 徐敏

在当代作家中，刘心武是一名不算高产，却足以在文学史上留下一笔的重要作家。上世纪70年代末，刘心武凭借短篇小说《班主任》开启了伤痕文学的写作大幕；转向都市小说写作后，长篇小说《钟鼓楼》获得第二届茅盾文学奖。多年没有发表有影响力的作品之后，2005年《刘心武揭秘<红楼梦>》再次引起广泛关注，以及学术界关于其观点的热议。年近八旬，刘心武又尝试了碎片化写作的小说《邮轮碎片》。

尽管争议颇多，刘心武依然认为写作是非常个性化的事情，一些批评和质疑之声，反而成为其写作和研究的动力。

名声源于《班主任》，盛于《钟鼓楼》

最早给刘心武带来文坛上的响亮声誉的，是他于1977年11月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短篇小说《班主任》。迄今这篇短篇小说也是他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

《班主任》是“伤痕文学”的代表作。这篇小说发表后不久即誉声鹊起，1978年在新时期首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获奖作品中名列榜首，影响甚大。前华中师范大学校长、著名文学评论家王庆生主编的《当代文学史》中这样评价《班主任》：“是刘心武小说创作的一次突破，也是新时期文学对‘文革’话语的首次突破。作品以伤痕人物形象轰动文坛，警醒世人。”

实际上小说本身的故事情节并没有曲折奇特之处，只不过平实地描述了班主任张俊石老师教育中学生的小事。张俊石是作者倾心塑造的优秀班主任形象，正如刘心武自己所言：“一位概括了我所体验到的人民教师的人格美与心灵美的班主任形象，这便是张俊石这个人物的诞生。”作者通过张老师发出了“救救被坑害的孩子”的呼唤，引起了强烈而广泛的共鸣。当然这篇小说后来也被评论有“理过其词，文不胜质”的缺点，却无法否定它在当代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

据说在1980年中国作协长篇小说座谈会上，茅盾先生在会上特别关切地问，“刘心武到场了吗？”并鼓励刘心武写长篇。刘心武事后回忆起这段往事，认为茅盾先生给他的鼓励对他的创作是一种很大的激励。上世纪80年代初期，刘心武转而写作“京城都市小说”。刘心武是四川人，童年时期便定居北京，对北京人日常平凡生活的方方面面有着透彻的了解，长篇小说《钟鼓楼》便是其这类小说的代表作，这部小说获得第二届茅盾文学奖。

《钟鼓楼》全景式地描写了北京普通市民的生态世相。这部近30万字体量的长篇小说，故事却只发生在1982年12月12日清晨5点到下午5点的12个小时里。小说截取这一天北京钟鼓楼旁一座四合院内居民生活的一个剖面，以薛家的一场婚礼为中心线索，散点聚焦式地描绘了四合院内薛家等十户普通人家几十个各具风貌的人物。王庆生把《钟鼓楼》的这种结构比喻成“橘瓣式”，作者的布局安排把人物情节解剖为一瓣又一瓣的橘肉，这些橘子瓣貌似各自分离，却又能合并为一颗完整的橘子。

在《钟鼓楼》之后，刘心武陆续创作了一系列中长篇小说，以写实风格对社会现象冷静剖析。不过，其后来的系列作品均未超越《班主任》和《钟鼓楼》的影响力以及创作高度。

引起文化大讨论的“揭秘《红楼梦》”

如果说创作生涯前期给刘心武带来名声的是其小说作品，那么2005年以后刘心武引起更广泛的文化关注是因其《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系列讲座和图书作品。尽管学术界和普通《红楼梦》读者对其观点褒贬不一，却无法否认他的观点是新世纪以来影响最大的观点，也是引起讨论最多的有关《红楼梦》的文化现象。

刘心武对红楼梦的阅读可以追溯到十几岁时。那时，他经常翻阅父亲的一本《红楼梦》，多年的写作生涯中一直对这本书充满浓厚的兴趣，并且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陆续发表一些研读文章，还曾得到红学泰斗周汝昌先生的赞许“善察能悟”。2005年4月起，刘心武在央视《百家讲坛》栏目中开讲《刘心武揭秘<红楼梦>》，先后推出了秦可卿系列、贾元春系列、妙玉系列等以及“80回后真故事”等内容，因其结论十分新奇，乃红学界此前未有之观点，所以引起了巨大反响。

刘心武的红学研究方式是“原型研究”以及文本细读，其研究的核心人物是在原著第十三回中就去世的秦可卿，核心观点是秦可卿的原型是“废太子胤礽的女儿”，是一名寄养在民间的皇家公主。同时，刘心武认为高鹗续书中的多个人物结局并不符合曹雪芹的原笔原意，他在讲座中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比如高鹗续书中，林黛玉在宝玉成亲之日病逝在潇湘馆，刘心武则认为林黛玉是在婚姻无望后的一个中秋之夜沉湖自尽；高鹗续书中贾元春的结局是病殁，刘心武认为贾元春在宫廷政变中被缢死；高鹗续书中贾宝玉最后出家，刘心武则认为是他回到赤瑕宫恢复神瑛侍者的身份，等等。2011年，刘心武出版了从80回后续写的《刘心武续红楼梦》。

刘心武开始在《百家讲坛》开讲后引起众多争议，有人认为其观点有据、新奇，也有人认为其观点太过牵强附会，臆测成分居多。对于红学各种流派的观点，刘心武个人心态比较坦荡，他在讲座中反复提及：“不同于我的观点我很尊重，但我也愿意将自己阅读的心得和大家分享。”对于一些比较尖锐的批评，刘心武表示：“一些红学专家的批评确实对我研究红学产生了干扰，但同时也是对我的一种激励，我甚至从中获得了一种动力。”

客观来说，《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的观点确实有很多值得商榷之处。不过所谓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刘心武通过自己的研读成果能够引起广大读者对《红楼梦》的关注、重读、讨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邮轮碎片》：一地鸡毛的碎片生活

出生于1942年的刘心武已年近80岁，2020年，他又出版了新作长篇小说《邮轮碎片》。比起其他致力于小说创作的作家来，刘心武不算高产，这距离他上一本长篇小说《飘窗》已经过去了6年。有评论界的声音说，这个年纪的许多作家已经不再进行长篇小说的写作，而是转而写写散文、随笔之类的文章。刘心武依然愿意尝试和探索新的方式写小说，这至少说明他对文学、对写作依然充满热忱。

《邮轮碎片》讲述的是乘坐豪华邮轮进行一场地中海之旅的十几个家庭，在邮轮上发生的以及蔓延开来的一地鸡毛的人生故事。登上这艘邮轮的人物形形色色，有准备写《长安街女子》的三流作家，有退休医生，有年近四十还单身的女大学教师，有遇见少年时暗恋女子的中年男士……与刘心武一贯的小说风格类似，故事并不曲折离奇，却如万花筒般展示了不同年龄阶层的人的生活百态，他们构筑出时代的热点与痛点，演绎了人间的悲欢离合。

这部“碎片化”的小说不止在其内容上碎片，在结构上同样“碎片化”。刘心武颠覆了传统长篇小说的写作形式，没有大章节大段落的叙述，而是将近20万字的篇幅分成了400多个小节。每个小节短则百余字，长则千余字，文字凝练，叙述嬉笑怒骂。谈到为何采用这种结构方式，刘心武表示，这些年因为和不少青年读者接触，知晓现在青年人多习惯用手机阅读，并没有太大耐心阅读长篇幅的文章，也就是习惯了碎片化阅读。基于此，他最终选择了这种碎片式叙述方式。读者可以随读随歇，随闲随读，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小说在写法上采用全新的叙述方式，语言上也比其以往的作品生动鲜活，比如可以看到很多当下流行的网络用语，“撩妹”“把他盘了”等等。刘心武坦言这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些网络平台邀请的写手与音视频的录制者，所以对这些用语并不陌生。另外，虽然这是一部与《红楼梦》无关的长篇小说，书中依然出现了不少“红楼元素”，比如引用《红楼梦》中“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系疑案，不敢篡创”等句子。

虽然是一名写实作家，但是刘心武不接受“批判现实主义”“干预生活”的标签。《邮轮碎片》是中性叙述，没有锋芒，无所干预。“我觉得冷静的调式、客观的视角、发微探幽、留有余地，也许是写实中最有厚度与醇度的一种。”刘心武坦言，写作是非常个性化的事情，他并不在乎别人如何定位，而是坚持自己。 孙婷婷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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