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庄大伟 上海市银行博物馆
文│庄大伟
老底子听大人讲,在铁路上工作是捧上了铁饭碗,而在银行里工作则是捧上了金饭碗。所以我从小就对在银行工作的爷叔阿姨,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现在梳理一下银行往事,倒发现一些蛮有意思的记忆。
小辰光印象中的银行
小辰光我对银行充满神秘感。我总觉得银行是不能随随便便进出的,它又不像小菜场、百货商店,你呒啥事体勿买东西也可以进去兜一圈。银行是银行!你不存钞票勿取钞票,到银行里去做啥?!
爹爹、姆妈会去银行,因为他们各人都有好几种不同的银行存折、存单,有活期的有定期的,还有贴花存单。爹爹、姆妈只要去银行,我总会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透过银行里的大玻璃隔断,能看到桌子上堆放着好多一叠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要晓得勿在银行里,你随便哪能也看不到嘎希多(这么多)钞票,除非在电影里。银行里的爷叔阿姨点起钞票来的速度,快得吓人。我喜欢看他们“唰唰唰”的点钞票。我小辰光银行里还没有点钞机,点钞票全部靠人工。银行里的人进进出出时,传来的关门声厚实而沉重。我想,这里的门一定做的很结实,并且这里所有的门都是一开就关紧,永远也勿会虚掩。是呀,要不然让贼骨头溜进去,或者头上套袜子的强盗冲进去……于是我脑子里总会胡乱地冒出外国电影里窃贼把地道挖到银行金库下面,或是强盗开着推土机直接撞塌金库墙头的画面。
记忆中储户在存钞票或取钞票前,先要自己动手填一张单子,记得红颜色的单子是存钞票,绿颜色的单子是取钞票。爹爹告诉我,填写这种单子只能用墨水笔,不能用圆珠笔更不能用铅笔,因为圆珠笔、铅笔写出来的字不能保存很长日子。而银行里填写的所有凭证都跟钞票有关,所以都要保存很长的日脚。
知道了这个原因之后,我对自己希望能保留时间长一些的文字(比如写日记、记听课笔记等),都不再使用圆珠笔或铅笔了,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
那辰光银行里提供的是蘸水笔,用的人多了笔尖就变得毛拉拉的,经常会勾破纸,还会突然之间滴下一滴墨水来。假使把存款取款凭证弄脏,或是填错了文字、数字,是不能涂掉重写的(而人们都习惯于此)。如果你勿晓得,依次排队把钞票连同凭证递进小窗里,营业员会立即退还给你,告诉你,“银行的凭证是不允许随便涂改的,去重写。”于是你只好去重新填写,然后重新排队。所以爹爹、姆妈每趟去银行,总会自己带好一支打足墨水的钢笔。填好单子后,他(她)也总会仔细地看上一遍,确定准确无误了,再去排队。
我发现在银行里排队的储户,大多都安静地等待着叫号头。号头是镌刻在一块块铜牌上的,很考究。不像在医院里排队看毛病,发的是纸头号头,最推板(差劲)的是小菜场里排队卖紧销商品,纠察只是用粉笔在排队者的衣袖上依次写个阿拉伯数字就算数了。银行的号牌之所以制作考究,我想跟钞票有关(其中不乏有大笔头的钞票)。来银行的储户大多正襟危坐,很少喧哗,不会像上菜场、逛商店一般哇啦哇啦,吵吵嚷嚷,这跟银行里有太多的钞票有关。
我又发现,银行里的大多营业员似乎都不苟言笑,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不像菜场、商店的营业员,彼此之间常常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这一定也跟银行里有太多的钞票有关。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弄错了钞票算啥人咯?银行对储户的冷漠还表现在柜台醒目处,总会放着一块写着“钞票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的警示牌。告诉你,钞票一定在柜台前当面点清爽,离开了柜台银行就不负责任了。我问姆妈:“要是他们多付了钞票,我们也可以概不负责吗?”姆妈脸上笑开了花:“他们是吃这个饭的,怎么可能多付给你钞票呢?你这是在捏鼻头做梦!”
想想倒也是的,我几十年跑银行下来,还真没有碰到过一趟多拿到银行里钞票的情况。那些年,银行网点少。印象中到银行去办事总是要排队,坐在长椅等待叫号。哪像现在ATM机24小时可以存取款,网上银行更是手指一点就能成交。我们和我们的上一代消耗在排队等待上的时间,如何计量?
离我家最近的一家银行,坐落在四川北路山阴路口。这里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友人内山完造开设的内山书店,是上海左翼进步书刊的主要出售点和中日进步人士的聚会场所,鲁迅、郭沫若、田汉、郁达夫经常出现在这里。当某一日我知道有这样的“典故”,进出那家银行便变得轻手轻脚起来,在这里似乎有一种与鲁迅郭沫若们交臂而过的感觉。还有,小辰光跟着爹爹去外滩,总喜欢到汇丰银行门口去看一对铜狮子,摸摸它们的爪子,爪子早已被过往的行人摸得敞敞亮。后来我从一本《旧上海的故事》书里读到,这对铜狮子是1923年在英国伦敦定制的,公狮叫施迪(Stitt),闭口静蹲。母狮叫史提芬(Stephen),张嘴吼叫。这对铜狮子早已是外滩的一道独特风景。这以后再摸去它们的爪子,冰冷中我总会感觉到一丝从伦敦飘来的不可名状的气息。
我用过好多储蓄罐
小辰光老师和家长经常教育我们,从小要养成勤俭节约、勤俭持家的好品德,把省下来的钱存进银行参加储蓄,用来支援国家建设。储蓄是为了支援国家建设的理念,深深扎根在我们脑海。而“节约每一个铜板”、“要节约闹革命”的教导,更是不绝于耳。
由此我想到了储蓄罐。小辰光我用过好几个储蓄罐,印象中第一个储蓄罐是爷叔送给我的新年礼物。这是一个邮筒形状的塑料罐,分币可以从邮筒上端的长条形口子里从容地塞进去。不过要想把投进去的分币再取出来,则需要把邮筒下端的3个圈对齐,才能抽出底部,倒出分币。3个圈上刻着0—9的数字,如果3个数字不对,就抽不出底部。爷叔笑嘻嘻地告诉我,这个储蓄罐的密码我告诉你爹爹了。他的笑容中似乎有一种诡异。我突然明白,打开储蓄罐的钥匙掌握在爹爹手里。虽然心血来潮时我会把一些零碎的分币,投进这个邮筒储蓄罐里。当我看到弄堂里小贩挑来小零食,面对盐津枣、咸支卜、奶油桃爿的诱惑时,我想要把那个储蓄罐的钱取不出变得不可能了。我曾经“123、321”的尝试过好多遍都没有寻觅到这个神秘的密码。后来经过我N次央求爹爹,才知晓储蓄罐的密码:369。其实这个密码一点也勿神秘,我怎么就没有一直没能解密呢?笨!不过知道了密码,钥匙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储蓄罐就变成了皮夹子,想用时可以随时取用,也就失去了储蓄的本意。
当存款一旦不能随时取用便叫强制储蓄。记得姆妈曾经买过一种贴花储蓄,每个月月初把省下的零用钱去银行买贴花,买一张2元钱的贴花,一个月2元,二个月4元……当中横里勿能取,只有到了年底,贴满12个月,才能取到本金24元,还会有一些利息。记忆中姆妈每个月都会去买贴花,从2元买到3元、4元、5元。贴花不到年底不能取,姆妈讲这就是强制储蓄的乐趣所在。现在的理财产品也是这样嘛,不到辰光不能取用。呵呵!
为了鼓励自己强制储蓄,我扔掉了那个已经失去储蓄意义的储蓄罐,买了一种陶土烧制的储蓄罐。把分币存入陶土储蓄罐里,再想要取出来,只有把储蓄罐砸碎。我曾经使用过好几种陶土储蓄罐,有大南瓜造型的,有大肥猪造型的,有大阿福造型的……使用这些陶土储蓄罐,基本上都是等到腹中存满分币,不能再存钱了,才被砸开完成“历史使命”的。
一张有自己名字的存折
记得小学中年级辰光,听同学说只要在银行里存1元钱就可以开一张活期存折。我央求姆妈能陪我去银行,帮我开一张有我名字的活期存折。于是姆妈陪我去银行,让我自己动笔填写红单子(勿忘!储户一栏必须填上自己的名字),排队,取号牌,等待着叫号头,然后从小窗里拿到一张粉红色的活期存折,打开,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庄大伟”的名字,非常开心。
自从有了一张有自己名字的活期存折之后,我就更加“节约每一个铜板”了。我不断拒绝盐津枣、咸支卜、奶油桃爿的诱惑,把省下来的零用钿1分、2分、5分的存起来(现在可以放在邮筒储蓄罐里了),等存得多了些,就跑银行,把钱存进自己的活期存折里。记得那些年姆妈给我的零用钿很少,先是每月5角,后来涨到1元、1元5角、2元……金额比较大的算是春节期间亲眷朋友送的压岁钱了。我还有一个经济来源,帮助爷娘大扫除,把屋里清理出来的废旧物品卖到废品回收站去,钱算我的。记得那辰光用剩下来的牙膏壳子可以卖3分钱,用过的玻璃瓶、敲碎的玻璃也能卖钱。旧的报刊杂志比较值钱,一些废纸也能卖钱。我特别找了个空的肥皂箱,专门用来收集各种废纸。
还记得我们少先队开展“学做小能手”活动,有一天我突发奇想,设计了一个开办“红领巾小银行”的创意。老师从好多个创意中挑出我的这个创意,还特别请来一位在银行里工作的家长,帮助我们“办家家”式的办起了“红领巾小银行”。这件事,至今还记忆犹新。
跑银行的乐趣与烦恼
姆妈跑银行比爹爹来得勤。银行储蓄花头蛮多,有活期有定期,定期又分一年期、二年期、三年期、五年期。前面讲到姆妈对贴花储蓄乐此不疲,每个月至少要跑一趟银行。对此爹爹却不以为然,辛辛苦苦跑银行,一年才生几个“小钱”(利息)?姆妈白了他一眼,“我就是喜欢跑银行。”
不过后来银行举办的有奖储蓄,却把爹爹给震撼到了。1982年银行举办了“有奖有息集体零存整取储蓄”,所谓的“双有集零”,就是指这个储蓄既有奖品又能照常取息。记得有一趟有奖储蓄的大奖是一台9吋金星电视机。这在当时可是不得了的大奖啊,电视台都进行了实况转播。从那以后,爹爹开始经常跑银行,打探近期有哪些有奖储蓄销售。他零零碎碎买过好多有奖储蓄,经常跑银行、翻夜报,对奖对奖对奖,可稍微大点的奖一趟也没有对到过,至于安慰奖无非是一些香皂、明信片、手电筒之类的小玩意。姆妈嘲笑他“没有这个福气”,爹爹白了她一眼,“我就是喜欢对奖。”
爹爹不存活期,喜欢存定期。等到手头活络的余钱多了,他就会去银行存一笔定期储蓄。他说,定期储蓄利息高,钞票存进银行,可以“高枕无忧”。为了保险起见,爹爹所有的银行存折、存单上都盖有银行的“留有印鉴”提示章。那辰光银行里储蓄还没有“留密码”一说,不过可以根据储户的要求“留有印鉴”,也就是说取钱的时候必须带上自己当初“留有印鉴”的那枚图章才能取到钱。
有一趟爹爹存的一笔定期储蓄到期了,他带上存单和图章到银行去取钱。我依然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排队排到小窗口,爹爹把存单和图章递了进去。一会儿银行营业员把存单和图章退了出来:“同志,对不起,图章不对。”爹爹急了:“你仔细看看,这上面明明刻的是我的名字,刻的是篆体,侬看勿懂?”营业员不动声色:“爷叔,侬留的印鉴不是这个。”爹爹只好收起存单和图章,让我赶快回家去把他放在五斗橱第二格抽屉里的图章统统拿来。我飞跑回家,翻出抽屉里爹爹的所有图章,大大小小竟有7枚之多。我晓得爹爹的徒弟爱好篆刻,经常给爹爹刻各种字体的图章。我拿着7枚图章飞奔回银行。爹爹继续排队,排到小窗口,把存单和7枚图章一并塞了进去。“同志,勿好意思,我忘记脱当初留的是哪个印鉴了。”营业员一声不响,收下全部图章,一枚一枚敲了起来。敲完,她依然不动声色:“勿好意思,都不对的。”怎么可能呢?可就是不对呀!爹爹吃瘪,只好撤退。回到家爹爹开始搜寻他的图章,翻箱倒柜的找,就是找不到。后来他带着户口本、派出所出具的证明之类的物证,才算把那张到期存单上的钱取了出来。很多日子之后,爹爹无意中在一只空的百雀羚盒子里找到了他藏得好好的那枚“留有印鉴”的图章,而那只百雀羚盒子则藏匿在三五牌台钟的后背箱里。藏匿得这么好!于是我给爹爹总结道:“越重要的东西放得越好就越勿容易找到。”爹爹点点头:“至理名言。”
当代人都不忌讳谈钱,谈到钱就离不开银行。让孩子们早一些懂得如何赚钱、管钱、用钱,恐怕是家长们不会疏忽的话题。儿时银行往事的记忆,洇染着我的整个人生,现在回想起来倒还津津有味。原标题:《小辰光逛银行的记忆:唰唰唰,里头爷叔阿姨点钞票的速度快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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