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与不似都奇绝

那年冬天，一场瑞雪夜间悄然压境，清晨醒来，隔着厚密的窗帘但见晴光晃眼。拉开窗帘，瑶海公园已是玉树琼枝，白雪天地，湖光潋滟，碧澈澄清。

好友约我去久留米艺术馆，参加朱宝善先生七十寿辰画展。闻着梅香赴朱宝善先生的画展，心情极爽，脚步格外轻盈。

细算起来，我与先生近十年未曾相见了。

在古城寿县的日子，我常去先生家玩，看他爽朗阳光的笑容，听他地道的萧县乡音，感到亲切温暖。

朱宝善先生是父辈人，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大学毕业至寿县，从事文化工作，为古城文化推陈出新、继往开来做出了贡献，在古城备受各界人士推崇。在他面前我是小辈，对他由衷敬佩。

先生在古城的宅院里有十几盆梅花，每到冬季，寒风凛冽，梅花凌雪盛开。他夫人姚阿姨便会邀请大家赏梅，他家的庭院打理得雅致，一片修竹，茂密森森；十几盆白梅、红梅、蜡梅，格调非凡，为先生画梅提供了便利条件。

一年冬天，梅花开得正好，一群朋友相约前往先生家赏梅。院子里，十几盆梅花竞相开放，香飘四溢，好一场繁华花事！室内，我们聆听先生说古论今，品赏他的系列画作《梅花图》。画里冰花如玉、琼枝玉骨，窗外傲雪争艳、缤纷怒放，两相成趣。

就抽象与具象的话题，大家热烈讨论。先生说，齐白石曾有名言“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梅花，体现的是中国的人文情怀、审美格调和精神追求，历经世代文人笔墨呈现，升华为坚贞的民族品质，曾被国民政府确定为国花。先生画梅花，不流入习俗，自成一派——“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窗外，梅花怒放，香气暗袭。室内，听先生谈论艺术，他说艺术最可贵的品质是真诚，玄妙莫测的理论、随心所欲的造型，自以为得其和，愈寡其欲高的心态，只能产生艺术怪胎。美好的艺术作品，能够启迪人的心智，净化人的心灵，温暖滋润人的心田，而不是故弄玄虚，故作高深。

先生谈论的是艺术，更蕴含着他艺术人生的道理。

那个场面，一直印记在我脑海里，许多年后，再忆起，温暖如初。

一路遐思，走进了久留米艺术馆，画展活动刚刚开始。朱宝善先生神采奕奕，正在做开幕式讲话，地道的萧县口音爽爽朗朗。岁月，竟然如此偏爱，不肯让他衰老，他依旧像十年前一样腰身挺拔。

此次，朱宝善先生七十寿辰画展，是众多弟子、学生为他祝寿而举办，以桃报李。

缓步于展馆，边看画作，边聆听展厅里先生的声音：作为中国画家，必须具有本民族的传统根基，深追远承，广览博采，并领会大自然的微妙，以勤求悟，以悟求变，大可不必为了“走向世界”而自弃传统精髓……根植生活，拥抱百姓，是我一生的追求。

先生的话，字字句句，流入心田。

驻足在一幅《铁骨》的梅花画前，眼前一片炫目的美，这是一幅震撼人灵魂的作品。一片纷繁的红梅袭来，冲击人的视觉，我感到了心灵的震颤：冰雪中的梅花，朵朵向上，昂扬着人格品质和无所畏惧的生命张力。

“古梅如高士，坚贞骨不媚”，或许是这幅画要表达的主题思想。无疑，《铁骨》是先生的心灵之作。凝视画面，我不觉泪水夺眶。

艺术，只有心灵之作才能打动人心。

我想起了一位画家的话，作品其实是一个画家与自己谈心，好的作品尤其是与自己灵魂交流的结果。

先生五十岁时，致力于画梅花。二十年的心血浇灌，养梅、画梅，梅花的精神、品格已经根植于心田，化入血脉。挥毫梅花，出神入化，至臻化境，信手拈来“疏影横斜水清浅”，铺陈开去“数点梅花天地心”。

朱宝善先生画梅花，透射出岁月的智慧，蕴涵着时间的深情馈赠。壮年时期的梅花，铁画银钩、坚力奇绝，画面饱满、色彩强烈，冲击视觉、震撼人心。近年的梅花，铁笔化柔、线条韧劲，画面冲淡、明净悠远，视觉简约、直抵人心。每个时期、每幅梅花都可谓精品之作，正所谓其“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

晚清中兴名臣彭玉麟，“一生知己是梅花”，画下十万幅梅花祭奠爱情。“梅妻鹤子”的林逋，更是执着于对梅花的挚爱。他们爱梅成痴，拥有自己高远的人格精神和情怀境界。

“时光容易把人抛”，于朱宝善先生而言，时光有心把人“雕”，二十年的时光，把他雕塑成画梅大家。先生的笔力更加遒劲、更富张力、更入佳境，一起看画展的朋友是文艺评论家，看了先生的梅花画之后说：此画不流于俗，有超尘脱俗的气质，知道为什么吗？我以为是先生的文学素养，匠心独具。评论家说固然是原因之一，主要还是他有深厚的书法功底，能写出这么好字的，画作自然不凡。

崇尚自然天成，纵浪书画大化，驰骋古今文化，先生画梅花，享誉画坛。

百余位弟子、学生、社会各界人士聚集一堂，为先生的七十寿辰献上一份厚礼。

路上，我的脑海不断映射着那幅《铁骨》梅花——梅花白似雪，梅花铁为骨。世间的花，千姿百态，唯有梅花隐喻品格，指向精神，古往今来入诗入画。

吕本中是八百年前的寿县人，他的词句“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与不似都奇绝”。我以为，他写梅花淡如月华，清辉无限，最为入神。

先生于知天命之年专攻梅花，倾心竭智打造出“冰雪红梅”品牌，亦成为当今画坛一绝。

文/鲁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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