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的朋友圈之十三 狂生偶像

张万刚

建安元年，名士许劭与赵壹先后谢世，这让孔融与祢衡唏嘘不己。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偶像。不同的人心中，又有不同类型的偶像。在祢衡这般文士的心中，许劭、赵壹等清流名士就是心中的偶像。

汉末宦官专权，朝政荒乱，“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及党锢之祸后，清流名士逃亡海曲，多处下野，指摘时政者渐少，品评人物遂盛。汝南的许劭就是人物品评的代表。许劭多次不应朝廷征召，他的理由是，现在小人得志，王室将乱，应去淮南东海避难来保全家中老幼。他曾受到徐州刺史陶谦以礼相待，但觉得陶谦面恭而心远，后投奔扬州太守刘繇。刘繇被孙策击败后，许劭与其南逃豫章，最终在那里去世，时年四十六岁。

许劭在汝南品评人物时，曾每月更换品题，开“月旦评”之例。曹操早年曾前往拜见，请许劭品评，许劭起初不答。曹操又问，许劭才说:“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此评广为流传，祢衡且信且疑，到许都后遍走闾巷，细研风俗，考较人事，对曹操及身边一干人等琢磨不止一日。

祢衡问孔融，近日司空有喜事，你可知否？

孔融说，听说了。曹操纳故大将军何进儿媳尹氏为妾，还收养了其子何晏。曹操欲让何晏改姓，何晏以为何姓尊贵于曹姓，未从，还划地为方，自处其中，人问其故，答曰:“何氏之庐也。”

祢衡说，何晏此子着实有趣，在曹家无所顾惮，服饰拟于诸子。曹丕对其十分憎恨，每次不呼其姓字，谓之“假子”。其实曹丕之母卞氏也出于倡门，何必自视甚高！

孔融笑骂，非礼勿言。还是说说赵壹吧！

祢衡对赵壹十分尊崇，谈起来自是滔滔不绝。

祢衡说，赵壹是汉阳西县（今天水西南）人，体貌魁梧，身长九尺，美须豪眉，恃才倨傲，才华超群。想当年他以上郡吏见司徒袁滂，计吏数百人皆拜伏庭中，莫敢仰视，惟独赵壹长揖不跪，袁滂见而讶异，问：“下郡计吏而揖三公，何也？”赵壹从容对答：“昔郦食其长揖汉王，今揖三公，何遽怪哉？”袁滂特意走下厅堂，邀请赵壹上坐，询问县务，赵壹对答如流，袁滂大喜过望，向座中人介绍:“此人汉阳赵元叔也。朝臣莫有过之者。”名士风范于今历历在目啊！

孔融说，赵壹拜访河南尹羊陟的情形如何？

祢衡说，赵壹办完计吏之事去羊陟府时，初不得见，至日落时强闯府门，羊陟尚卧未起。赵壹直接入上堂，曰：“窃伏西州，承高风旧矣。乃今方遇而忽然，奈何命也！”又大声哭，把羊府的下人都吓得躲到旁边去了。羊陟知来人不是常人，才起来请进去，一番交谈后“大奇之”。第二天早上羊陟带了大量从人车骑专门去回访赵壹，其他计吏车马帷幕豪华整洁，只有赵壹柴车草屏，露宿其旁。赵壹请羊陟坐于破车旁，左右莫不叹愕。直至日落西山，两人才依依相别，极欢而去，羊陟执其手曰：“良璞不剖，必有泣血以相明者矣！”

孔融说，名士不因柴车而减色，言语概以席地而接天。公卿二人共同称荐，士大夫想望其风采，亦一时之盛哉！

祢衡说，赵壹西还，过弘农太守皇甫规府，守门之人未予通禀，他直接跑开了。后来皇甫规听说是赵壹，赶紧派了一位主簿追书道歉，说“如印绶可投，夜岂待旦。惟君明睿，平其夙心。宁当慢慠，加于所天。事在悖惑，不足具责。倘可原察，追修前好，则何福如之！”岂料赵壹报之以书，说自己仰慕皇甫规的学问，本望一见，“岂悟君子，自生怠倦，失恂恂善诱之德，同亡国骄惰之志！盖见机而作，不俟终日，是以夙退自引，畏使君劳。”并以“关节騊动，膝炙坏溃”为由，去而不顾。

孔融说，皇甫规出身将门世家，在泰山平定叔孙无忌起义，以护羌校尉收服西羌，保西凉边境多年无事，开设学馆十四年，以《诗》、《易》教授门徒，提出百姓是水、君主为船等执政理念，也是当朝名士。不意竟为赵壹折名啊！

祢衡说，赵壹洛阳一行后州郡争致礼命，十辟公府，并不就，最后在家去世。听说袁逢曾使善相者相赵壹，相士说赵壹“仕不过郡吏”，最后真如其言。他傲骨嶙嶙，卓尔不群，以大才终于郡吏，岂不悲哉？“有一穷鸟，戢翼原野。罼网加上，机阱在下。缴弹张右，翼弓彀左。飞丸缴矢，交集于我。思飞不得，欲鸣不可。举头畏触，摇足恐堕。内怀怖急，乍冰乍火。幸赖大贤，我矜我怜。昔济我南，今振我西。鸟也虽顽，犹识密恩。内以书心，外用告天。”

孔融说，世事虽乱，君子当勇于入世，除弊治乱，何必吟《穷鸟赋》而悲伤至此？

祢衡对答：君岂忘“六翮将奋，羽仪未彰”之辞？正如赵壹《刺世疾邪赋》所言，当今邪夫显进，直士幽藏。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险而靡缘。法禁屈挠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孔融说，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岂不闻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祢衡想起自己多年前为颜回撰写的碑文，便朗声吟诵起来：

“禀天地之纯和，钟岳渎之休灵，睿哲之姿，诞自初育，英绝之才，显乎婴孩。在束修之齿，入宣尼之室，德行迈于三千，仁风横于万国。知微知章，闻一觉十，用行舍藏，与圣合契。名为四友之冠，寔尽疏附之益，尔乃安陋巷，挹清流，甘箪瓢以充饥，虽屡空而不忧。于时河不出图，周祚未讫，仲尼无舜禹之功，先生包元凯之烈。

其辞曰：亚圣德，蹈高踪，游洙泗，肃礼容，备懿体，心弥冲，秀不实，振芳风，配圣馈，图辟雍，纪德行，昭罔穷。”

孔融听着听着，泪流满面。

（作者单位：省国税局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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