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朴树 吴孔文

读本草，认识它：厚朴。树身通直，如辛荑；叶大而绿，似芭蕉。原野上展开，挨挨挤挤，蓊蓊郁郁，极有阵势，让人想起沙场点兵、儿郎勇猛。

初夏，白花坐枝，朵朵如莲，最能致远。此时乡下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稼穑间隙，三三两两的农人坐在树下吃烟、拉呱；而牛羊啃啮青草，鸡们寻欢作乐，村狗无所事事，从一棵树跑到另一棵树下，来来回回，想练成田径健将。

乡下有些人家，喜欢将厚朴当作风景树，这里一株，那里一丛。在古村的院落里，有一株厚朴，几近一人合抱，冠盖如云，浓荫铺地。傍晚时分，清风四起，月上东天，一家人坐在树下吃晚饭。山肴野蔌，稀饭大馍，简单的一餐，吃得融融怡怡。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

总觉得厚朴与杜仲是兄弟。杜仲剥了皮卖，厚朴也是。乔木被伐，如玉山倾倒，訇然有声。树主人带着几分惋惜与不舍，断木、折枝、剃叶、打捆，边拾掇边窃窃低语，以一颗草木之心，与心爱的树进行交流。剥下的树皮放进竹匾，等阳光来招安、等清风来抚慰，要不了几天，开着车的药贩子就闻讯而来，于一场场斗智斗巧或打情骂俏中完成交易。

翻泛黄的古卷，查厚朴的药效：可治湿滞伤中，脘痞吐泻，食积气滞，腹胀便秘，痰饮喘咳。林清玄说：天下无不是药的草，那么树呢？厚朴、杜仲、辛荑、苦丁、白果乃至梨桃柳杏，它们是树，也是药。难道，天下无不是药的树？

去乡下旅游，一户农家乐，开在厚朴林里。鸳瓦压脊，翘檐粉壁，红灯高挑。厨房内则瓦灶天水，铁锅烹饪，让人产生几缕怀旧的情绪。吃罢农家菜，主人捧出厚朴茶让我喝。或许是第一次品尝，别致的味道，至今难忘。

小时候，家中曾有厚朴树。开学在即，学费有压力，父亲会念叨：不怕，卖了厚朴，能凑齐。我听罢，心中安定。一棵棵厚朴树，支撑着一天天的学业，直至大学毕业出来工作。那些被一次次砍伐的厚朴，树蔸上会萌生新苗，一代代地传承。生与死的接力，总在无声无息中完成。

而今回家，站在村口，就能看到我家屋后那片厚朴林。丽日蓝天下，它们踮起脚尖，远远地朝村口张望。看到它们，我的鼻子总禁不住发酸，有几次还流了泪。也许，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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