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里村外满是槐树,房前屋后、场畔院边,粗壮挺拔的槐树随处可见。初夏时节,满树绿叶婆娑,巨大的树冠犹如一把把撑起的墨绿色的大伞,树枝重叠交错,投下一方方浓荫。及至花开时,满枝的槐花密密层层,一簇堆在另一簇上,远远看去真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了。来到树下仰头观望,那一串串乳白色的槐花,犹如一个个造型精巧别致的风铃,微风过处,轻轻摇曳,似在“叮当”作响。那浓郁的、甜丝丝的花香沁人心脾,惹得蜜蜂整日嘤嘤嗡嗡,往来不息。
老家多是山地,农业耕作机械化程度不高时,都是比较原始的农耕模式,所以那时几乎家家养家畜,或是骡子,或是马、驴、牛,乡民们亲切地称其为“农本”。院外空地的大槐树下,就是拴家畜的好地方。记忆中总是有黄牛卧在树下,闭着眼睛悠然反刍,或是有骡子在安闲地甩着尾巴。槐花飘香的时节,田里小麦正在抽穗,油菜正在熟籽,玉米、土豆、向日葵等“秋田”正在等施肥,锄二遍,暂时用不上这些家畜劳作。所以这段时间,它们大多都会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尽可以在饱食之后无所事事,只于槐树的浓荫之下,于槐花的浓香之中,缓解一春的疲乏。
此时的槐树下,也是我们玩耍的好去处。中午放学回家,趁着饭还未好的空儿,也要三五聚于树下,争分夺秒地玩一会儿。女娃们绷开了皮筋,小脚丫上下翻,边跳边唱“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背得远比乘法口诀要流畅。或者拿白土疙瘩在场地上画出房子,跳什么“小猫钓大鱼”之类的,跳的时候嘴里也是念念有词。我们男孩子要么就是玩斗鸡,要么就是用小石子“拿五子”,输了的要挨罚,或揪耳朵,或刮鼻子,要不就是学狗叫或驴叫。总是有那么一两个,输了不愿受罚,反倒跑去女孩子那里捣乱,气得她们总是骂娘。直到四下里响起呼儿唤女吃饭的声音,我们才慌忙奔回家。急急忙忙吃完饭,又溜出家门,奔到大槐树下继续疯玩。
村外的山山岭岭,沟沟壑壑,也满是密密层层、郁郁苍苍的洋槐树,虽不如村子里的粗壮高大,但远比村子里的槐树密集,村民们称其为防护林。它们也真如一道道绿色的屏障环抱着山村,守护着山村。每年春末夏初,槐花盛开之时,站在村头小山的堡子上环顾四野,四下里绿波如海,白色的槐花如海面上泛起的层层白沫,空气中弥漫着沁心的香甜。极目远眺,道道山梁连绵起伏,满山的梯田错落有致,一方方麦田,一亩亩玉米,绿波荡漾,绵延向远方,融入天际。记忆中槐花飘香的时节,是老家一年当中最美的时节,阳光不燥,风儿轻柔,天空明净,处处生机勃勃。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老家也不例外。槐花飘香的五月,也是大人们最忙碌的时节。油菜亟待收割,洋芋、玉米在等着锄草施肥,小麦要打药,胡麻要拔草,菜园子里也要侍弄……一大堆的农活要干,哪一件也不敢耽搁,大人们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下午放学,天气还早,太阳离西山梁顶还有几丈高呢,此刻我们再不敢贪玩,一路小跑着回家。
牛、驴、骡子等家畜,还在场院边的槐树下拴着呢,猪也在圈里嗷嗷叫,大人们顾不上,就得我们这些小孩子伺候它们。一见我们来了,这些家畜们高兴得既甩尾巴,又刨蹄子,不住地叫着,大眼睛里放射出兴奋的神色。我们一进家门,立即丢下书包,二话不说操起镰刀,背上背篓,有的牵着牛,有的骑着驴或骡子,呼朋引伴,都朝村外的山坡奔去。
一到村外的大路上,我们总会甩起缰绳狠抽两下所骑的牲口,这些家伙便撒开四蹄,狂奔起来。我们两腿夹紧,俯身趴在它们宽厚的背上,手里攥着浓密的鬃毛,任由耳畔的风呼呼掠过。往往吓得大路上那些三三两两挎着篮子,要去打猪草的女孩子慌忙避闪。当我们一溜烟跑过去时,身后总会飘来她们愤愤的叫骂声。那些牵着牛、赶着羊的小伙伴,总会向我们投以艳羡的目光,也难免埋怨自家为何没有养骡子或马。
村外远处的山梁顶上没有农田,也没有树木,全是平缓开阔的坡场,其间丛生着许多低矮的灌木,是我们理想的好牧场。一到目的地,我们便给这些家畜们解下笼嘴,把长长的缰绳绾在它们脖子上,任由它们一边漫游,一边吃草。留下一两个人拦牲口,其他人则迅速行动起来,奔赴四下里的田埂上——因为还有割一背篓草的重任呢,完了还要挤出时间来玩。田埂上没法放牛放羊,草长得要比山坡上丰茂许多,割起来更得心应手,但需要格外小心,不可踩坏田里的庄稼,而且“瓜田李下”,更要管好自己的手。没过多久,满满一背篓草已装好,大家你一捆,我一捆,给看管牲口的伙伴也割了一背篓。我们陆续回到山顶,看到马、牛、骡子们还在不远处安闲地吃着草,我们便放心了。
山梁上绿草如毡如毯,在上面铺上麻线织成的大口袋,几个人围坐在上面便打起了扑克。不管是打“升级”还是“争上游”,都玩得乐不可支,往往为了一张牌争得面红耳赤。但更多时候,我们更喜欢在草地上肆意地撒欢奔跑,玩“狗抓兔子”、摔跤等游戏。草地很软,摔倒了也不怕痛,所以也玩得愈发放肆。玩累了,便趴在草地上看小人书,什么《霍元甲》《陈真》《大刀王五》之类的,看得人义愤填膺,又总时不时跳将起来,又是打拳,又是踢腿地比划一番。后来也渐渐带一些大部头的书来看,但大多是武侠小说,如《五凤朝阳刀》《七剑下天山》《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等。坐在芳草萋萋的小山头,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风儿轻轻翻弄着书页,沉浸在书中的恩怨情仇里,是何等的惬意,每每看到不能自已。
无奈“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不觉已是夕阳西沉,红霞满天,于是急忙呼喊伙伴们收拾收拾,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赶着肚子圆鼓鼓的牲口回家去。未及村口便已暮色四合,天上已是繁星点点。山峦、树林、房屋变得影影绰绰,四野里一片蛙声和虫鸣。遥望村里,槐树的树影里漏出点点昏黄的灯火,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香气和柴火燃烧后的味道,饥肠辘辘的我们不禁加快了脚步。
晚饭过后,月亮已悄然爬上了大槐树顶。月色如银,给满树繁花镀上了银色,使得原本乳白色的花串变得更加晶莹剔透,玲珑可爱。月光如水,整个山村浸在溶溶的月色里,村里碾麦子的大场又成了孩子们的运动场,欢笑声在山村的夜空久久回荡……
年复一年,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当年村口那些毛秧子林,现已长得如臂般粗壮,老家门前的槐树也多添了十几二十圈年轮。又是一年槐花开,又是槐花飘香时,当年在树下玩过家家的我们,都早已为人父母,为了生计各自天涯。昔日热闹的老庄也沉寂了,好些人举家去了外地,没迁走的也进城务工,加上好些人家搬到了山后的新农村,老庄里变得愈加萧条。槐树下的土坯瓦房屋门紧锁,门可罗雀。那些当年栽下一棵棵树苗的老人,现在多已作古,昔日往来耕作的田野,现在罕有人迹,至于小时候放骡子的山梁上,更是人迹罕至,已被密密实实的灌木所覆盖,据说常有野猪出没。
又是槐花飘香时,我们青春不再,故乡已老。现在的槐花,更多时候应该是开在我们凝然的双眼中,开在我们深远的记忆中,开在我们午夜辗转时的梦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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