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知识的归宿感

□金 忠

《唐诗选注评鉴》（十卷本）是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刘学锴教授晚年力作。刘老师是我大学时代唐宋文学的任课教师，买这套书时，我就想着要找机会请刘老师在扉页上签名，以便留住读书人的归属感。

2019年8月22日《光明日报》在头版“光明访名家”专栏中发表对刘老师的专访，标题就是《刘学锴: 唐诗的知音》，这篇专访系统介绍了刘老师的学术成就。

刘老师的《唐诗选注评鉴》把传统的《唐诗三百首》扩展到六百五十首进行系统的注释、评介和鉴赏，是教育部人文社科类重点科目，在唐诗研究领域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阅读自己老师的著作，倍感亲切，好像是学生生活的延续，青春岁月的回眸。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聆听了刘老师一学年的唐诗讲座，算是刘老师的“亲”学生了。看到《光明日报》的专访，禁不住写了一篇回忆性的散文《记忆中的刘学锴老师》，教师节前夕发表在《铜陵日报·副刊》上。我在文章中说：“ 记忆中刘老师对唐诗研究得非常深入。他总能把诗人生活的时代背景讲清楚，然后把诗人创作时的心境讲透，不时还穿插诗人的生平故事，让我们觉得‘那首诗’、就是‘那个诗人’在‘那个特定背景和情境中’的心语；让我们真切地感悟到诗是诗人灵魂的写照、是时代精神的凝练；让我们能从‘那首诗’中观赏到、聆听到、感受到那个时代的足音。”

这就是我对《光明日报》专访《刘学锴: 唐诗的知音》一文的理解和诠释，因为在公开看到的文章中，很多人对刘老师赞誉有加，这是对的，是时代风。但是，很少有人准确介绍刘老师在课堂上是如何为我们解读唐诗、如何帮助我们从诗的角度去理解盛唐文化、认识唐朝社会的，我想，这才是唐诗存在的历史价值。

1979年至1983年在安师大中文系读书时，祖保泉、方可畏、程则帆、郑怀仁、贺崇明、李顿、胡叔和、杨昭蔚、胡治农、龚千炎、汪裕雄、孙慧芬、余恕诚等大师级的“硕导、博导”，都曾是与我们朝夕相处的任课老师，他们的为师风范和对所教课程的精研程度给我们留下了永远的记忆。为了求学，我还多次拜访当代著名的词学家宛敏灏和语言学家张涤华两位老先生。那时年轻，以为一切都来得及，从来没想过请老师给我签名，更没想过寻找知识的归宿感。至今还记得我第二次拜望宛敏灏先生的情景，那天适逢他心脏病初愈出院不久，他家人打招呼：让我们最多聊半个小时，不能让老人疲劳。那晚我们聊的很开心。我跟宛老讲，我喜欢读他的词，说他填的“唐多令- 骤雨惊梦 ”这首词特别有意境，一见难忘：

“骤雨袭南窗，新秋一枕凉。笑凭生梦里还忙，一字推敲犹未稳，周与蝶，两相忘。

旧里过平章，斜阳树影长。 不堪听、邻笛悠扬。极目江东云飘渺，山隐隐，水茫茫。”

听完我的吟诵，宛老说王国维主张诗尚意境，词尚境界。中国诗词同源，已经有两千年以上的历史，也形成了诗词基本规律，特别是诗词的语言结构和韵律结构，如押韵、平仄等，都有自己的特点。学写旧体诗词，先要学会认识、运用诗化的语言和诗化的景物；写诗还要培养诗化的心境，表达真实的情怀，只有这样才能写出有意境有境界的诗词。那晚我们聊的很开心，我多次看表，怕影响宛老休息；宛老忘了疲倦，说没关系，不知不觉聊了两个多小时。那年宛敏灏先生77岁。

2019年是我们大学入学四十年，同学相约11月8日返校看望老师，聊慰师生相思之情。我心里想着这次至少要做两件事：首先请刘老师为我的书签名，其次我要把刊载我文章的《铜陵日报》呈送给刘学锴老师。

那天下午如期见到了刘老师，他非常高兴的说：“我在微信朋友圈看到过这篇文章，就是没拿到报纸，现在如愿以偿了！”签名时，他说“我要把手紧贴在写字台上，才能写字，老了，手抖得厉害。”

看着刘老师在《唐诗选注评鉴》第一卷扉页上的签名，一种所学知识和所受教育的归宿感油然而生：这套著作是我们老师写的；我们过去、现在、将来都是刘老师的学生；我心里清楚，自从1983夏天那个毕业季之后，我去过很多学校，但都不再称其为“母校”。

中国人有“一日为师终生为师”的传统，几千年来，中国的文化就是这么一脉相承的。这就是孔子在中国存在了两千多年，而且还要长期存在下去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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