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万里繁昌夹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全国刚刚解放。曾经战火纷飞的长江，恢复了平静，商旅船只开始忙碌起来。于是民间便流行《湖广路程歌》，其中有段唱道：“铜陵老鼠跳荻港，板子矶前黑沙洲，泥叉锦对繁昌夹，繁昌夹内笨箕套……”经考证《路程歌》是《一统路程图记》的简洁版。 《一统路程图记》是明中叶大商贾黄汴所撰，记载全国143条水陆交通路线里程，刻印于明隆庆四年（1570年），成为以后历朝历代商路书的范本。

据繁昌旧县志载：“江心以北属无为洲，自旧县到三山镇江心皆有芦洲，洲以内为夹江洲，洲以外为外江，明以前治在旧县，故夹江统名繁昌夹……”东流的长江在铜陵境内拐了一个弯，至荻港镇凤凰矶正式形成了完整的南北流向。至此，江面遽然变窄，水流湍急；下游仅二公里处，板子矶兀立江东，滔滔江水回流于矶下。顺矶而下江面渐宽，至灵山墩长江渐趋向东，江面宽敞，形似口袋，囊括三宝——天然洲、黑沙洲、三凸子，三个江心沙洲，序列囊中。天然洲与新港镇隔岸相望。再行近一点五公里就是陈冲垾，这里是口袋的封底处。在这里可以看到三个洲尾交汇成的三江口，江水浩瀚，波光粼粼。伫立江东，看落日晖映，水天一色，旷无际涯。四五公里外就是高安营防嘴，江流到此基本上掉头东去了。

繁昌夹历史悠久，人文璀璨。目前能查到最早写繁昌夹的诗人是李白。他于公元756年的秋天，由皖南去庐山，途经繁昌江面，偶遇宣城县令崔钦，遂作《江上答崔宣城》一诗。诗中有“树绕芦洲月，山鸣鹊镇钟”之句，“芦洲”，指今荻港一带江面，江岸长满芦苇。“鹊镇”，指新港镇，这一带当年称为鹊江，故镇以名之。

繁昌夹自南起是凤凰矶，又名凤凰山。山上寺庙众多，延禧观名列榜首，原名青华观。做茶叶生意的荻港人氏王九，曾入观修道，作《元道歌》。被宋太宗召见，赐道士服，改名赵自然，赉钱三十万。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自宣得道，宋真宗赐紫衣，改青华观曰延禧观。因此厚遇鼎贵，名震周边。诗人陆游在他的长篇游记《入蜀记》中记有此事，赵自然亦《宋史》有传。

板子矶，凤凰矶的姊妹矶，自古以来是长江中军事要冲，春秋时期，楚灵王四年（前537年）著名的吴楚“鹊岸之战”发生于此，有诗赞道：“天垂星斗入江心，势吞吴楚千年壮。”矶上有黄公阁，纪念的就是黄得公。公元1644年，清军攻入北京，明朝覆灭。朱由崧被推为南明的首位君主，称弘光帝，登基于南京。顺治二年（1645年），清军进入南京城，朱由崧仓皇逃至驻守荻港之黄得公军中，欲渡江南遁。清军尾随阻截。黄得公力保弘光帝，率舟与清军搏战于板子矶下。不幸，黄得公被冷箭封喉，战死舟中。朱由崧逃亡芜湖，终被所捕，后押往北京，翌年被清军处死。明清之际诗人张养重在《板子矶》写道：“荒城草长埋金镞，废垒沙深卧铁衣。”

位于下游的灵山墩，东晋桓温于兴宁二年（364年）八月，奉哀帝之诏由水路从合肥入朝辅政。为了静观其变，他留下一支人马在灵山墩驻军防守；其余大军挥师南进，驻扎赭圻岭。一天深夜，报信兵连呼：“朝廷兵来了！” 桓温大惊。孰料次日清晨，报信兵又赶到元帅府汇报，昨夜是灵山墩宿鸟闹夜。于是桓温拔营弃城，开赴姑孰（今当涂县）。从此灵山墩又名战鸟圻，贻笑千古。隋、唐间，建灵山寺于此。且江面宽阔，水流平缓，是很好的避风港，往来文人商贾多喜欢栖息于此，寺中流连，吊古抒怀。其中以王守仁为最，吟有《繁昌道中阻风二首》《江边阻风散步至灵山》，在《灵山寺》中吟道：“回首孤舟又陈迹，隔江钟磬夜迢迢。”

江水在此缓东流，拐出一个口袋式的江套，套内江洲诸多。这个口袋似笨箕形，故而《湖广路程歌》有“繁昌夹内笨箕套”句。明清之前，黑沙洲紧邻繁昌，南唐升元年（公元937）复置繁昌县，城治延载乡（今新港镇）。及至明代中后期，由于板子矶头激流洗刷南岸，出现了黑沙洲南崩北长，致使对岸县城坍塌，直抵县衙门(今存地名：县基顶)。民间流传，两岸来往，乘船过渡，只需“十八桨”，可以靠上彼此对岸。当时，民间耆儒用诗句：“两岸芦花头对头”，形容相距之近，烟火相望，鸡犬相闻；街上叫卖声，犹在耳侧。清末黑沙洲仍然如是崩塌，北面生出诸多小沙洲；南面又生出旧县洲（今天然洲）。迫使航道南移，南夹江变为主航道，从而形成今天的地形。黑沙洲是个古老的沙洲，古称虎槛洲，南北朝宋泰始二年(公元466年)此处有战事。

明时黑沙洲对岸是繁昌县城，由于这里自然条件得天独厚，盛产长江河豚、鲥鱼和刀鱼，号称“长江三鲜”。因舟楫之利，县衙迎来送往，应接不暇，穷薄小县难以承受。为减轻负担，明景泰年间（1450—1456）知县李庆提出迁城的建议，他的建议得到当时都察右佥部御史吴琛（今孙村镇三梁山人）的赞同。至明英宗天顺元年（1457年）王珣任知县时，县城由延载乡迁至金峨上乡（今繁阳镇），延载乡故城改为旧县镇。

下游行至陈冲垾，是笨箕套的底部，沙洲尾交汇处便是三江口。这是个不起眼的土丘，当地人称“窑山脚”，由于江面宽广，便于船舶云集，明时这里生产的墙砖，源源不断送往南京营建城墙。

繁昌夹最后一站就是高安的营防嘴了，长江至此处正式转身东去。江面相对趋窄，浩荡向海不复回。《湖广路程歌》继续唱道：“笨箕套前望三山，远望三山三个尖，澛港河通长江边，好个螃蟹爬上岸……”《出繁昌夹口》，明代诗人朱荃宰写道：“片帆经百里，鼓浪下繁昌。故国荒烟静，惊风发棹狂。芦花迎断岸，浴鹭冷新霜。缥缈台空在，江流尽日长。”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而今由于水路运输工具飞速发展，加之陆路运输突飞猛进，过去的风光与荣耀随风而去。沿江的青山绿水依旧，古镇虽然式微，但作为文化景点和人文节点，会永远让人们缅怀。

□ 张家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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