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的木渔

张诗群 芜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陌上清歌》、《相思树上合欢枝——李商隐的诗歌人生》、《浮生六记——浮生与温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他们曾这样相爱》、繁体版散文集《初夏》等著作。

离开老家的人才有故乡。前几天将这句话写在QQ签名栏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木渔。也许对木渔先生来说，这句话尽管朴素至简，却有常人难以体会的含义，是浸入灵魂的一段苦艾香，深醇弥远。

我和木渔在同一个文学论坛的散文版块挂着版主的名号，彼此交流极少，只知他是合肥人，工学博士，从事科研工作，曾在日本和美国做访问学者多年。两月前，他忽然传给我即将出版的随笔书稿，嘱我提意见。连日琐事繁杂，直到最近才得空静下心来阅读。我惊叹于一名整日与科研数据打交道的工学博士，竟然有着如此细腻淡远的文笔。

我伏在盛夏七月的电脑前，一页一页看他追忆故乡的物事、求学的艰难和他乡的见闻。窗外蝉鸣如雨，像落在寂静的幽潭，心底竟积起一片悠长的时光。

慢慢地，我读到了一个想家的木渔。

故乡，很多时候不只是版图上的地理名称，它带着温度，是栽着老槐树埋着祖父母的黄土地，是儿时苦过乐过摔过疼过的地方，从这个角度而言，在我们心底，它永远都是发黄老电影般的旧日模样，因此每一个远行在外的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

木渔在自序里说，书稿的大部分文字，写于他在日本原子力研究机构做访问学者期间。他写故乡门前的一棵洋槐，写老屋灯下的亲人，写记忆里金黄的油菜花和名字很土的野菜剪子股、稻茬菜，写暗恋女孩映在窗前的身影，写外婆蒸在饭锅里香喷喷的干槐花……异国他乡的日子总能让他触景生情，东瀛东海边的几棵楝树，让他想起儿时和伙伴们在苦楝树下捡“骨骨柴”的村庄，想起像苦楝树一样弯曲老去的祖母；乘巴士经过东日本平原，偶尔看见星星点点的黄，又想起也是油菜花黄的时节，故乡春水渐暖，和同伴趁夜到沟渠水田边捉泥鳅的情景；旧历年的最后一轮明月自东海岸升起，他想起故乡温暖的年；窗外苍翠欲滴的青梅和水户的梅酒，他想起大学毕业后那些穷困潦倒艰苦拼搏的日子，与同学建中对坐小酌、互相激励论英雄的时光……

那些时候的木渔，显然是想家的。他想千里之外的母亲，想故乡的山川草木，想合肥乡下老家的青石路和胡同小桥。尽管记忆承载的太多往事已无法阻挡岁月的变迁与更迭，但那里始终有他生长的足迹和土壤，他梦里闻着故土的气息，才能在异国的枕上安眠。

木渔写到一次因操作失误导致网络中断的事情。断网的那一刻，我猜他像困在孤岛上孤苦无援的流浪者，因为他茫然地打了许多问询电话，焦急地找来并不熟悉的日本邻居，怀着迫切的希望，一反常态三番五次地向别人叨扰求助。网络终于接通、文章写到快结尾时，他居然联想到了西汉时出使匈奴被扣留了十九年的苏武。他为苏武叹息，与故乡断绝音讯十九年的苏武，在异域他乡体验的是何等难耐的煎熬。苏武与他自然没有任何可比性，只是对故乡太深沉的眷念，让他脑海瞬间跳出了这个远离家国、漂泊无依的形象。末尾他说：其实人在海外，最难的事就是与国内联系的中断了。

木渔离开日本是在日本东海岸发生9级地震的2011年3月，随后他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做访问学者，时间不长便回了国，结束了风筝一样飘摇在外的异国生活。现在，供职于中科院兼中科大导师的木渔，在熟悉的乡音和故土的温厚安然中，整理他思乡的书稿，作为岁月的见证和一段真挚的心痕，纪念那些想家的日子，那些漂泊中的怀念。

与木渔交流他对故乡的情感，他说，刚回国的那几天，他每天起很早，站在窗前看合肥街头的市声嘈杂人来人往，没有人能够懂得他当时的感觉，是那样心安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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