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梁初有情

张诗群 芜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陌上清歌》、《相思树上合欢枝——李商隐的诗歌人生》、《浮生六记——浮生与温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他们曾这样相爱》、繁体版散文集《初夏》等著作。

李商隐的诗朦胧玄美却多晦涩，每一首都有心事。但也有清新好读的，比如“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还有那首写给新婚妻子的《无题》诗：“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裙衩芙蓉小，钗茸翡翠轻。”绒黄嫩绿的初春情怀，在心底轻风般拂过。

那是最初的情感，妥贴的，让人心安。

人的情感总是很复杂微妙，一个男人写诗，写他喜爱的女子，大半以上不会是他的妻，可能是他的红颜知己，也可能是他暗恋的女人。这种现象不绝对，却绝对是一种现象。也许每个男人心底都有两朵女人，一朵是玫瑰，一朵是幽兰，得到这一朵，便怀念那一朵。无法二者兼得，便在得到和怀念间寻找互补的平衡。

那个写了太多情诗名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的李商隐，却极少写他的妻子王氏，只这一首里，因是初婚不久，才显露了一些眉眼。

王氏做了李商隐的妻，日日与他举案齐眉，时间一久，李商隐便不再写缠绵的诗去赞美。生活里，是寻常烟火味，是生儿育女的温暖琐碎。等到诗里再有王氏的身影，已是她离世后李商隐为她写的悼亡诗。一头一尾，最是真切。

唐开成四年（公元839年）春，新婚后的李商隐从泾州去往长安，第二次去京城应考释褐试，也就是进士及第后任职前的通关考试。之前开成三年第一次考，因无辜卷入牛李党派纷争，中书省在复审名单时将他除了名。尽管有了第一次的挫折，但对一个读书多年的士子，释褐授官是必经之路，失败再多次也得去考，否则便是前功尽弃，多年的辛苦将付之东流。

他在长安的驿馆温书。新婚小别，从软玉温香中离开，转入不知结局的孤旅，思念会格外浓一些。此时，妻子的书信及时从遥远的泾州驰来。他急切地拆开展读。信里满是牵挂和关切，王氏一再叮嘱，让他记住第一次被除名的教训，京城的党派之争就像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不要去接近和招惹他们，只愿他早日平安回家。

新婚小别，孤旅在外，爱人的关切和牵挂自然是温暖的。他起身研墨搦毫，掭着对新婚妻子浓浓暖暖的思念，写这首让心踏实妥贴的《无题》诗。

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王氏的娴静美丽在李商隐笔下静静开放。她是个美好的女子，结婚那天，她青春柔美的容颜如初阳照彻屋梁，散发温暖动人的光泽。裙衩芙蓉小，钗茸翡翠轻。她的裙裾上绣着小小的芙蓉，她发髻间的金钗上，是一朵像翡翠鸟一样小巧漂亮的茸花。他细致地写，代表了他对一个女子最温暖的情意。娴静柔美的女子，在他笔下是一朵芙蓉出水的样子，清新唯美，让人心生愉悦和暖意。

这是最初的美好，容颜和情感，都如朝阳一般和煦明澈。尽管，他一生不得志，大半就是因为娶了李党中人、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才备受牛党的排斥而潦倒终生。

如此，最初如照梁初阳般美好的女子，便无端绕进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甚至，她的婚姻被当作李商隐仕途中的绊脚石，无辜地，被人提了又提。

这场婚姻一开始所能给予她的幸福，只是这个才华出众的青年本身对她的吸引，在她心底所激起的温柔情感。

但生活不总是诗意，有了开头就有过程和结局。后来呢？他写了那么多唯美动人的情诗，却不是给她。给她的，第一首已成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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