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挂臭了猫子望瘦了

唐玉霞  《芜湖日报》副总编辑，芜湖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历史随笔《她们谋生更谋爱》，长篇历史小说《情断南宋》（合作），参与出版《张孝祥词鉴赏》、《舌尖上的江南》等书。

老小姐是我们小学校长的女儿。我们上小学的时候，看到她每天在学校的操场走过，目不斜视，也不和人说话。老小姐很端庄地披着一头丰茂的头发，显示出与小镇截然的独特气质。我想那就是洋气吧？她是个音乐老师，她的工作就是坐在脚踏琴边，坐足四十分钟，孩子们扯着嗓子叫个四十分钟。然后她走过操场回家，她穿着碎花的束腰连衣裙，裙脚被风吹起，露出一截小腿。从背后看，是个风姿卓越的女子，是我们这些高年级女生艳羡的对象。只是从前面看，有点儿憔悴，如同一朵花开久了一样，不关怎样都在干吧。

老小姐不能干吧。老小姐在等她的男朋友，他们是要结婚的。这个男朋友已经念到研究生了。三十年前的研究生在我们小镇人的心里，简直跟中了状元一样。研究生暑假寒假都回家，和老小姐压马路，我家乡不要说谈恋爱，就是结婚男女也不并肩进出，前后总要拉个两尺的距离。可他们是大城市人，洋派新潮，我家乡对于本地人非常苛刻，对于外地人非常宽容，虽然老小姐还不是外地人，她总归要跟研究生结婚的，那当然不是本地人了。据说他们已经谈了快十年的恋爱了，老小姐都快三十岁了，这个年纪，镇子里的女人们已经生第三胎了。 

有时候，老小姐和她的男朋友在操场打羽毛球。老小姐看着越来越老，她的男朋友却越来越小，唇红齿白，两口子穿着一红一蓝的运动服，老小姐的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随着跳跃荡来荡去，看上去很青春。可是老小姐有点儿跳不起来了，女人到了一定年纪，身体就发沉，跳跃不再轻盈，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脚腕子往下拽一样。有年纪大的妇女走过去，咕叨一句：肉挂臭了，猫子望瘦了。

又一个夏天从树梢落到地上。老小姐撑着把漂亮的花伞走过操场，长长的头发稳稳地铺在后背，她比去年胖了一点，也许是松弛了一点，整个人开始有一点摇摇欲坠的饱熟，像熟透的果子比如葡萄，熟过头了，有点不新鲜的危险地摇摇欲坠。这个夏天，研究生应该研究生毕业了，眼看着婚礼在即了，但是老小姐歇斯底里了。研究生要和老小姐分手。 

一桩婚姻如果没有什么理由地拖了这么久，当然是有人不是非常想结婚。这当然是晴天霹雳，一个女人等了这么久，从二十岁等到三十岁，最好的年华等掉了，你现在不干了，让人家女方怎么办？再讲，这些年进进出出，所有人都将研究生视为老小姐的男人，老小姐视为研究生的女人，以后你再找女人容易，老小姐不清不白的了。老小姐家是知识分子，不会鲁莽从事，不然早就兄弟姐妹老娘舅打上门去了。据说老小姐的爸爸砸碎了茶杯，研究生的爸爸扔掉了碗，老小姐蓬头垢面要跳河要上吊，终于暴露出小镇女人的行事风格。这个婚终究没有退成，并且立刻就结婚。研究生的爸爸妈妈和老小姐的爸爸妈妈将老小姐一起送到研究生所在的城市，是个大城市。船一天就一班，我们看到老小姐跟在父母公婆后面，头发整整齐齐，裙子花里胡哨，可是脸色不好，有年纪的女人不能哭，一哭脸跟下雨后的泥巴地一样，是泡的。

我们也小学毕业了，和老小姐一样告别小学教室。老小姐也不知道是辞职还是什么，反正再也没有在小学上过课，那架只有老小姐会踩的脚踏琴，丢在学校体育用品室里，一年一年灰老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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