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那个飘

张诗群 芜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文学院签约作家，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陌上清歌》、《相思树上合欢枝——李商隐的诗歌人生》、《浮生六记——浮生与温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他们曾这样相爱》、繁体版散文集《初夏》等著作。

很多年没见过大雪了。鹅毛般的大雪，齐膝深的大雪，天地一统白得晃眼的大雪——好多年的确没有见过了。但雪还是年年都落，落在远村的屋瓦上，落在公园早开的红梅上，落满树梢和河堤，在街道上堆虚虚一层白，给城外的山披了件薄薄的纱衣……落是落了，却怎么看都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矜持又不失礼节地飘洒那么几阵，不消三两日就全都化了。你多情地想挽留，怎么也留不住。这雪，愈发娇贵寡情，显得毫无诚意。

当然，这是在南方。

南方的雪没有北方的决绝和寒冽。鲁迅先生有过形象的对比，他说：“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但是，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这是鲁迅的说法，如粉，如沙。更早一些，李白也写过北方的雪，“燕山雪花大如席”，诗人的浪漫夸张就是这么可爱，但要真去相信恐怕就是听信谣言，所以梁实秋才说，李白这话如同“白发三千丈”一样靠不住。你能想象出大如席的雪花是什么样子？那可不是雪花在飘，是无数白毛毯在燕山飞啊。

我亲见过北方的雪，是在五年前的长白山。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还有一种美是能够让人颤栗的，是可以让人跪拜和流泪的，如此孤寂又凛然，如此幽秘而圣洁，充满了神性的玄美和庄严。

在塞外边疆，雪落得早，“胡天八月即飞雪”，长白山也不例外。时在初秋，长白山已是一片肃杀严冬。还未上山，景区的广播已在发布大雪将至两小时后封山的消息。天色灰白，没有风，空气又干又冷。北方的冷是冰水静流的，明明暗藏兵器寒光凛冽，却依然宝相庄严，不像南方，一冷就风中零乱天地异色。

我从南方来，确实有点难以适应这北国锐利的严寒。穿着厚厚棉衣的游客三三两两聚在进山的大门边踟蹰，犹豫着要不要就此停步。雪却已经开始飘舞了。无数朵小雪花，从灰茫的空中纷纷而下。抬起头看它们纷纭飞舞，仿佛许多轻盈美丽的生命，成群结队浩浩荡荡，是为着某种神圣的使命。内心忽然涌满激动：我必须去赴那两个小时的约！必须去赴无数雪花和一座雪山的约！

雪越来越密，越来越纷乱。上山的路不算陡峭，但也决不平坦。大雪将一切都笼盖住了，谷底的溪流乱石、崖前的飞瀑流湍，还有四周深灰的山峦，满山的岳桦林和花楸树，隔着雪花纷飞流动的珠帘，显得无比虚幻和隐约。积雪的山林深茂起来，细密的雪花也变成片片白蝶在林中飞舞。一间小木屋，挂着“雪山飞狐拍摄基地”的牌子孤零零地守候在雪山深处，似乎千百年都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胡一刀和冰雪儿在雪山相遇，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雪山，总有一个飞狐的传说。

越往上，游人越少。我一个人站在白雪皑皑的绿渊潭雪山之巅，像回到了天地鸿蒙的远古大荒。雪花那个飘啊！雪花千年万年地飘，一刻不停地飘，无声无息地飘。天地苍茫，浩渺无极，群山不语，万物沉寂，它们封冻在亘古不灭的冰天雪地里，沉睡了一个又一个世纪。只有纷纭的雪花，如蝶如羽在空中飞舞，它们是神的使者，它们飘旋在浩瀚无垠的时空，不绝如缕地飞抵这冰晶玉洁的混沌世界，而它们身后，神的身影已缓缓降临……

雪花飘舞，纷纷而来。恍惚有一个声音在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我这孤独的闯入者，我这目眩神迷忘返的迷路者，多期待一只雪山狐，飞跃千山，领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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