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说母亲是神经病,得了精神分裂症。我和姐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厌恶她了,不喜欢跟她出去,不喜欢她给我们送菜、送伞。
我和姐姐相差四岁。家里的衣服都是她一个人洗,哪怕是在冬天,寒冬腊月,河里的水都结冰了,万物都开始冬眠了,姐姐都是一个人挑着一摞子衣服去池塘里洗,手冻得通红的。姐姐性格很沉闷,什么事都埋在心里面,不对任何人说,遇到难过的事情她就哭,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还小,不懂得那么多,不知道怎么去保护她,只能是每次她哭的时候,站在旁边跟着哭。
后来,父亲不在道班上班,去外面打工。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年轻人,脾气又暴躁,经常会跟人打架。那时候的农民工,有很多人辛苦一年,最后过年回家却讨不到血汗钱。我父亲就是这样。姑父们曾带着我父亲一起去上海要工钱,最后只要到2000多块,除了路费,几乎没剩下什么钱。
我和姐姐对父亲一直怀有惧怕。他曾从外面带回来一桶方便面,放在橱柜里。我们没有吃过这种东西,觉得包装很好看,闻起来很香,我们馋了好久,也没敢开口要。我长到好大的时候,也没有尝过苹果的味道。我们吃的最多的是红薯,烤的、蒸的、煮的、晒干后油炸的……我不是说谎,这些都真实地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是在读小学的时候差不多开始结束了这种吃不上饭的生活。叔叔读了中专,在城里的一所小学教书。我就跟着他在那所小学读书,和老师们一起吃一起住。生活稳定,我更不敢松懈。我认真地写作业,写很多很多作业,对所有人都很礼貌,对自己遇到的人都微笑。奶奶说我很乖巧,其实我是害怕,害怕哪一天这种生活结束了,我又要回到妈妈那里,吃不上饭,所以我总是小心翼翼的,总是一副很懂事的样子。
姐姐在我小学读五年级的时候来到了县城,读一所职校,读了一年就出门了。她那时候很可怜,一个月只有20块钱的生活费。在那所职校,人家孩子有亲人去看,她没有;女孩子们都有手机,她没有;别的女孩子可以出去逛街,她不去……奶奶每次想起来这件事情,都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来到县城,姐姐也来到县城,父亲在外面打工,家里就剩下母亲一个人了。老屋是很大的,寂静而冷漠。我慢慢长大了,不再偏听奶奶他们的话了,我开始为我妈妈着想:她一个人在家里,该是多么的苦啊!可是……可是,我真的又无法帮她!
去年,我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接到姐姐的一个电话,问我知不知道母亲得了脑血栓,我立刻挂了电话,打电话问父亲,他语气平淡地告诉我是在芜湖查出来的,现在正在接受治疗。
我赶到了芜湖,久久地看着母亲。我多想看她笑一次,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她总是眉头深锁,露出一口黄色甚至有些发黑的牙。母亲曾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有一口洁白的牙齿。她爱干净,不像现在一个月都不洗澡。她以前走路时身子有点晃,现在更晃了,四十几岁的人,跟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那样,佝偻着腰行走。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亮光,我们要叫她很久,她才会反应过来。
母亲也曾想跟着父亲去工地做事情,可她总是忘记戴帽子,老板看她恍恍惚惚的样子,就不敢再用她了,最后甚至不让母亲住在工棚里。父亲实在无法子,就到外面租了个房子。跟人家合租。父亲出去做事的时候,那个人家的女人就欺负我母亲,欺负她不善于表达。当我得知这些事的时候,趴在床上,蒙着被子哭,我什么时候才能保护母亲?这个可怜的女人,没有见证两个孩子的成长,没有给孩子买过一件衣服,却是生育了两个女儿的恩人。她爱她的女儿,可是却没有能力表达。
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告诉她我考上重点大学了,她轻蔑地看着我,说:“怎么会?你考得起?”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个女人,她怎么会这样啊!
我现在远离母亲,在外地读书,我无法不想着我可怜的母亲。亲爱的母亲,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用我的十年甚至二十年的生命来换回您的健康。我想看您开心地笑,想看您舒心地生活一天、两天、无数天。我,肯定不会像当年的我那样,听信别人的话语,冷落您,讨厌您,我会轻轻地摸着您的脸,哪怕您看不懂我的表情,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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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振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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