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父亲好赌钱，从我有记忆时就知道他这嗜好，赌到什么程度？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吃团圆饭，向来都是冷清清。他扒拉几口，就搁下碗筷，急着找赌。时常老公鸡都报晓了，他还没回来。钱，没听说他赢过几次，反正我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没见过他包压岁钱。

说是团圆饭，其实也没几碗老土菜，因为家里实在没钱。腊月二十五六做点炒米糖，做一两板豆腐，拔几个大白萝卜，“车塘”分四五斤杂七杂八的鲫鱼、水鲢子鱼。杀头年猪，净肉有100多斤，那些“赌博佬”连猪头都拎走了，一分钱不给。家里人都明白，这都抵赌债了。猪大肠、猪肚子、猪口条、猪尾巴也有人要，猪小肠没人吃，就剩点猪血、猪肺、猪肝、猪腰子。我们谁也不吭声，谁叫你父亲滥赌。父亲呢，似乎也感到无趣、不对劲，倒头装睡。

从六七岁我就会编芦席了，三十晚上和正月初一，我们兄弟姐妹还要撕芦柴，刮芦篾，编织芦席，没什么乐事，也不出门。嗯，也没有地方可走。卖点芦席三毛五毛，自己也能攒个两块三块的。反正每年过年，我们家跟平常没多大区别，不开心是常态，弄不好姑嫂大别脸，还不如各自吃各自的饭稳妥。祭祖宗这一点父亲倒是不忘，豆腐、鲫鱼、整鸡、煎鸡蛋四样，盛两碗饭，斜插两双筷子的。出去，他望着天空，喊某某老祖宗，烧几张草纸冥票的。

父亲脾气不好，特别爱抽烟，没烟抽就发火，我只能默默地到鸡窝拿鸡蛋去大队代销店换钱买烟，小的鸡蛋一个算7分钱，大些的算9分，一个鸡蛋能够换到一角钱的机会极少。父亲不讲究抽烟，都是孬烟，连老黄烟他也抽过，就是春末夏初大队里代销店烟发霉了他也买、抽。

父亲通常一天要抽两包香烟，累一天还带加班加点也挣不到七八毛钱，老母鸡屁股生肿了一个月能下20个蛋就了不起了。父亲喜欢把香烟撒给人家，穷大方是说得一点也不错。两三个夹生烂熟的人随便坐坐，聊聊，扯扯，瞬间一包烟二十支就没了。有一次人家给了他一支“芜湖”牌过滤嘴，他还把人家红壳子烫金字的香烟盒子带回来，靠在后门墙边慢慢抽着，像吸大烟似的，满足得不得了。

父亲一抽烟就是一支接着一支，连续一包半都不觉得够。他牙齿黢黑，手指熏黄，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呛人的烟味。父亲背驼得厉害，在外面就是挑着一百多斤担子也是有说有笑，回家就老垮着脸，不吭声。我们也不敢跟他说话，更不敢高声，免得惹他发脾气。我们兄妹性格都很内向，很少有笑声，担心触动他“神经发作”，骂个不停。我没有抽过一根香烟，我很早就懂得抽烟不仅容易咳嗽，还是一笔不小的额外开支。

母亲瘦得皮包骨头。从7岁开始就患有泥沙性胆结石，时常痛得喊爹叫娘，止痛片好几回吃了20多粒，这样状况哪能在生产队能挣工分呢。我经常为了找赤脚医生，求爹爹告奶奶，得走好几里路求人。她呢，就只能在床上打滚、忍着，跪在床上哼着……她50岁前就已动过三次大手术，连医生都说不能再开刀了，下不了手术台。再后来就听天由命。母亲少言寡语、容忍、懦弱，现在回想起来，她活得真不容易，比父亲多活二十多年，竟然活到八十一岁，真是医学奇迹。

孩提时我一直想穿一条裤头，母亲实在想不出办法，就用自己唯一的一条半旧不新的蓝色包头巾，量量、剪剪、缝缝，做成一条小短裤，从此我有了这么第一条满裆裤。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日子很艰难。他俩在近四十岁时才生我、养我，有什么过错，我又有什么缘由怨恨他们呢？这辈子他俩不欠我，我有些后悔，他俩并没有享过我的福。我只能对他俩说声“对不起”。

刘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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