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泗洲有个约会

黄 静

心仪藤县濛江泗洲岛已久，很想亲眼看看朋友圈上她的容颜是否没有经过修饰，更好奇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榕树挂满花灯会是什么样子。2016年2月19日，农历正月十二，我终于有幸与她来一场美丽的约会。

立春刚过，泗洲岛上已春意盎然。西江水轻轻拍打着堤岸，眷恋踟蹰，不舍远去。一望无际的黄艳艳的菜花在微风中摇曳，轻盈欲飞，蜜蜂立于其上也似不堪重负。紫色的豆花、浑圆的绿叶中藏着串串胀鼓鼓的荷兰豆，令人马上联想到腊肉炒豆的红绿相映之趣，鼻尖传来那股特有的香甜，不禁垂涎欲滴。一大田的墨菜则肆意舒展着一色的绿，那么张扬，那么恣意，令人心生钦佩。

岛上的人家大多在忙绿之中，对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无暇抬头探究。因次日农历十三是泗洲岛上灯的日子，上灯是以“添丁”为中心，以“灯”的形式而展开的祭祖和庆祝活动。

每年，凡本姓本族有添丁者，必须在村中的大榕树上挂上花灯，俗称“上灯”，又叫“挂灯”。

“灯”是“丁”的谐音，又是希望、光明的象征，灯灯相继象征着种族繁衍的绵绵不绝。因而上灯不是一个小家庭的事情，而是整个家族、整个姓氏的大事，据说今年全岛共有十几盏花灯要上，所以这一天几乎所有的岛民都在全力以赴做上灯的准备。

上灯要准备三牲：鸡、猪、鱼，还有酒、糍粑、水果等。于是我们在岛上那条干净平整的村路徜徉时，入目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小洋楼前、村道旁、竹林下，因地制宜搭起了临时的棚子，有人在烧火、有人在炸扣肉、有人在杀鸡、有人在劈柴一般劈开硕大的猪脚……踏进瓷砖簇新的庭院，有人洗菜、有人洗碗、有人剁骨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更不闲着，一盆盆的鱼片已经切好，用水煮熟的整只大公鸡、整大块猪肉摆上了长长的桌子。屋厅里，几个满脸喜气的妇女在忙着捏糍粑，她们的双手飞快地旋转着，白白胖胖的糍粑便一个一个喜盈盈地立在托盘中，再轻轻地点上红点，它们便如一群戴着红帽的胖娃娃，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起。

久不住人的本族祖屋摒弃了颓败，今天再次容光焕发起来。大门口的对联“千祥云集财入户，百福齐臻喜临门”是那样喜庆、大气；二进门的对联分列“进士”牌匾下的两边，傲然而贵气；正屋厅的对联最长，与里面悬挂着的三盏新花灯相互辉映，给老屋的青砖黑瓦增添了无限生机和喜庆的色彩。花灯下部四面贴着彩色的纸，我把手机凑近，拍下了三户人家对新生儿的祝福和期待：“少似芝兰时时欢，老如松柏天天翠，寿比南山日日新，福如东海年年有”；“百家添子万家欢，子爱读书好做官，千般下品书中宝，孙孙子子着皇冠”。还有对本族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展望：“连年添禧又添丁，生财进宝入门庭，贵子登科连及第，子昌孙盛万年庆”。越过花灯，屋厅正中的神台上，祖宗的牌位已经被擦得锃亮，两旁贴着崭新的对联。这一族人历史上出过进士，布置得庄严肃穆的神台、巨大香炉上密布的参差不齐的香脚、久经使用黑得发亮的两盏高高的煤油灯、牌位两边条条红彤彤的福符，无一不传递出香火鼎盛的信息。

上灯起源于何时已经无从考证，史料记载，其一直在岭南地区广泛流传。《藤县志》（1984年版）有“每年正月初十，藤县南部乡镇流行上灯……”的记录。在藤县多数地方，上灯的日子是在每年正月初十，唯有泗洲岛是在正月十三，据岛上的老人说，那是因为过去兵荒马乱，有一年祖上为了逃避战乱全部离岛上山，直到正月十二才回来。有人问：“今年还没上灯呢，怎么办？”族长沉吟说：“就十三上吧！”于是举行隆重的上灯仪式，并把正月十三这个日子定为本岛的上灯日。

听了这个故事，我心中一动，上灯风俗何以在广大岭南地区流传久远，每年都那么隆重、热闹，似乎可以一窥其因了：在古代，战火和自然灾害夺去无数人的生命，先人们担心人丁不旺，种姓消失，所以每年组织添丁的人家举办盛大的庆祝活动，以告慰祖宗——本姓没有消失，反而发展壮大了。另外，在可怕的战乱和自然灾害面前，个人的力量是那么渺小，人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集体来共同面对才能生存下去，这个强有力的集体当然必须由男丁组成，所以添丁是一件最值得庆祝的大事。再者，每年一次上灯，是凝聚本族本姓力量的最好机会。不知种种是否可作为民间上灯活动广为流传，久而不衰的诠释？

入夜，我们早早候在岛中那棵大榕树下，不知何时，榕树上已经吊了几个红塑料袋，牵着长长的绳子。据岛上人说，这是人们占好挂灯的位置。23时，陆陆续续有人挑着担子，从本族祖屋提出花灯而来。大榕树前就是社，人们放下担子，从箩筐里一一捧出熟鸡、猪肉、新衣等供品，小心翼翼地摆上拜台。迟来的人们知道拜台早已摆满，便干脆从自家扛来八仙桌。鞭炮被一字排开，一条条红带子似的铺陈着榕树下宽阔的土地。酒杯里轻轻地倒上了酒。花灯醒目地立在了供桌最显眼的位置……

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人们的脸上写着认真严肃，眼角眉梢却又分明挂着欢欣和自豪。

头灯（去年正月十三到今年正月十三之间最先诞下男孩的人家）的供品特别丰富。是啊，添丁挂灯是喜事，拔头筹更是喜中之喜，怎能马虎呢？

零点一到，人们纷纷虔诚地鞠躬拜祭，鞭炮齐鸣，响彻整个岛屿，烟花次第冲上天空，在墨黑的画布上大胆泼色，瞬间各种美艳的花朵在空中争相开放……

头灯已经被绑在了绳子的一端，这时轻轻拉动绳子的另一端，灯便缓缓地升上去，升上去，直挂到榕树高高壮壮的枝干上。接着，其他花灯也开始一盏一盏地缓缓上升，上升……一朵朵鲜艳的花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远远看去，大榕树开出了朵朵美丽的花，真是美轮美奂！

十二点半过后，人们开始陆续收拾、离开，大榕树逐渐恢复了平静，只留下烛香袅袅，灯火荧荧。

明天，泗洲岛将是名副其实的欢乐岛，十几户添丁人家的亲戚朋友、宗亲族人将欢聚一堂，共同庆贺上灯之喜，俗称“饮上灯酒”。正月十六凌晨，那些挂在榕树上的花灯将会被放下，拿回各自家中继续悬挂。

泗洲岛之行，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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