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岳 今天,我给孙子说,过去从大差市路东的南边,走到建国路口,只有一家小饭店,买了饭,就蹲在大街上吃。他们不信。其实这才是改革开放前的事。历史,有司马迁那样的巨著《史记》,固然不错,但也应该有活在老爷爷、老奶奶嘴上的记忆碎片。
上世纪50年代初,我第一次来到雄伟高大的钟楼下,就在今日开元商城那地段,找到了从小就听过祖辈们常说的那个花园饭店。那是个木结构的古式二层楼,一院接一院,大开了一个乡下孩子的眼界。二祖父就是这里的经理,冬夏都是一身闪光的不同颜色的绸缎。那时节我会一首儿歌:“穿皮鞋,走街道;补金牙,呵呵笑。”后者就是二祖父的形象,但他却不是穿皮鞋走街道的人,因为他很忙。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产业,在眉县齐亚寨(齐镇)经营着一间大丰米厂,他还要坐上他的木轮马拉轿车,绕过钟楼,出西门,去忙活那里的事情。1955年我在小寨上学时,一天去钟楼那里看二祖父,按旁人的指点,先找花园饭店后面那个犹如农村一般空落落的骡马市,继而找到一间窄窄的小黑门,伸头一探,噢,小杂院。一个挨一个的房子门上都挂个白布门帘,门口堆放着煤炉子和杂物。我就很疑心,他怎么会住在这么个脏兮兮乱糟糟的小杂院?但当我向一位正在烧饭的中年男人打问时,他却立即对我说:“你找的是卖铅粉的那个老徐吧?……”当我正想给他更正我要找一位什么人时,一个白布门帘忽地从里面挑起,出来了个瘦老头,他亲切地叫着我的乳名说:“嗬嗬,二爷在这里呢。”我首先确认他就是我的二祖父,只是比我印象中的个头低了,人瘦了,面容老了,笑也笑,声音是干涩的,金牙是黯然的。我跟他进了他的小屋。一眼就扫完了那个窝窝囊囊的窄床铺。剩下的地方,堆满了猫叼鼠挖的东西。他说:“你还寻得好,寻到我了。现在,没爷干的事了,只能从眉县往西安贩些铅粉。”我明白了,他如今确实是“卖铅粉的老徐”,而不是“徐经理”了。其中有些什么葛端,我不便问。此后过了几年,听人说他回到了老家岐山农村。那年月是农业社,他每天挣七分工,合一毛多钱。在村里,他辈分高,人又活道,做活老实,不说是是非非,从未给他开过批斗会。再后来,听说他谢世了。他谢世后倒有一个段子流传,说的是有一次他在地里劳动,大家休息时他也睡在胡基地里打呼噜。醒来后,有晚辈开他的玩笑:“二爷,听说你过去当掌柜时,有一天晚上老合不上眼,你把伙计娃叫来,检查你身下有个什么硬东西,垫得你睡不着。伙计娃连检查了三遍,终于从你的单子下找到了一根头发,扫掉后你才安安稳稳睡下了。这是真的吗?我看你今天在胡基地里也睡得蛮好的。”二爷笑笑说:“这故事我也听过。人一生都是分节节活的,活到哪里,就说哪里的话。”到了80年代初期,我被调到陕西省作家协会工作,一次外出开宣传方面的会,与一位陌生人闲聊,那人说他十六岁就进了花园饭店当学徒。我立即问,“你知不知道徐XX?”他说,“知道呀。那人是饭店经理,临解放时想逃到台湾去,半途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折回来了。有人问他为啥要回来,他说‘热土难离\’。后来被定为‘不法资本家\’,挨过几场批斗。被开除后,搬到骡马市,听说做铅粉生意。再后来我参加了工作,也就不知他的事了。”
噢——他是这么离开钟楼下的。
今天,每当我走过开元商城时,不管人声有多么嘈杂,我仍能听到一个亲切的“嗬嗬”的笑声。不管有多少人头攒动,我仍能看到他在笑声中显露出的金牙。他总使我要想起另一个资本家吴荪甫(茅盾长篇小说《子夜》的主人公),他人精明强干,性格矛盾复杂,懂管理,有雄心,在大上海为发展民族工业吃尽了苦头。茅盾所塑造的这一形象也应该囊括了我的二祖父。
整合一下我遗落在钟楼下的记忆碎片,它们成了一节浑然的历史。历史和人一样,用二祖父的话说,也是分节节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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