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忱
经过许多个年头走了许多的路,见到过许多许多成片成行的白杨。幼小的,青春勃发的,苍枝遒劲的,残败寥落的都有。记忆中抹去的是大多数,哪怕追忆中的规模宏大、阵容震撼,但在记忆中留下深刻而清晰印象的,是那条通往山里的等级并不高的公路两旁的白杨绿化带。当时栽植时并不十分整齐,后来生长中因了高原上的凄风冷雨,更是各自长出了各自的模样。绿化从塬下顺盘曲道路上塬,又蜿蜒三四十公里,直到进了大山腹地那座已经废弃的庞大军事基地,那是“三线”建设的遗存。然后,顺着一年四季都是涓涓细流的小河,一直隐没在视线尽头。我们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高考恢复后的大学生,城里校舍不足,便暂时借住在了这大山中的废弃的军事基地。
塬上是辽阔的黄土高原,绵延的田野里是色调一致的收获后的散漫,时不时有黑老鸨在清冷中觅食。周遭没有工厂,而农舍的颜色都是类似黄土的灰蒙。于是,高原上突兀存在的,就是那两行顺着公路伸向遥远的白杨林带了。树已是有年月的苍桑树身,而此时的叶子已在秋天风中摇落殆尽。阳光是阴郁天气里的大片亮色,空气是冰冷的,而我们是一群坐在蒙着帆布的汽车上的大学生,十七八岁。大家都在瑟瑟发抖,有人因了寒冷也因了首次离家走向遥远而流泪。因了青春尚未勃发的缘故,没有高谈阔论,没有热情洋溢,也没有歌声。我们视野之内唯一能引起关注的事物,就是那在秋风中挺着身子,无言于叶子即将落尽的白杨。从此后的一年里,我们睁开眼睛跃入眼帘的第一件窗外事物就是它了,晚上在清远的月光中告别的最后一件事物也是它了。或在风中轻轻的刷出微响,或者静影伫立,但是默然的陪伴却是真诚的。树下的小河是洗漱的地方,树与树之间拴上绳子是晾晒的地方。坐在教室兴奋时看见的是窗外的它们,阑珊时无神中映在眼中的还是它们。刻苦时背靠着白杨读书做梦,闲暇时捋它枝条编个帽圈上山游弋。那一年,除了空阔的蓝天,雄峻的大山,鲜活而劲道的与我们一起生活的,就是这些白杨了。
我们来时,白杨在塬与山的绵延里生活。我们去时,它们依然在那里静静的生长着。与这群已经变得鲜活而充满生机的学生相比,白杨是那样一种静默或者刻板,甚至有几分憨厚与淳朴。来时并无欢迎的热情,去时也是无浓浓的祝福,而我们却已从那篇《白杨礼赞》里生发出许多色彩飞扬的东西,在与白杨告别时心中默许下许多的辉煌景象。几十年之后,我们又去过几次,那些白杨大部分还在,只是树干因了生长与岁月,膨大了,扭曲了,多了斑痕与树瘤,不变的是那繁茂的叶子,在明亮的阳光里闪烁出同样明亮的光彩。当年的学生们也已经变成了臃肿的老头老太,心里在充实中多了些遗憾,在清晰中多了些怅然,身上的运动装包裹的是远去的青春残骸,梦醒之后的伤与痛……
在白杨坚守与静默的影子里,突然就叠映出了几组人物的影像,而这些影像大多是平日被忽略的,且与自己的生活并非直接相关的,而此时此刻却又是那么清晰,那么有滋味,那么有一种穿透力和惊醒作用的震撼。
中学和大学群里,在养生、感叹、调笑、娶媳生孙之外,许多人已无话可说,有情趣时说几句浑话,相互打趣调侃后,又埋头在各自习惯了的生活里。有一位大学的女同学,每天做着同一件事,天天一个综合消息,除了新闻,还有异闻趣事,生活提醒。在中学群里有一位“秦时明月”,每天是天气情况报告,报告后是百把字的心得分享。最初都是不以为然的,后来就是暖暖的接受与享用了,再后就是追问为什么偶然有间断了。这些已然成为了生活的组成部分。
西安城墙西南角一个坐椅上,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拾荒的老人。清早的第一件事定是买五块钱的馍,五块钱的猪头肉,五块钱的散白酒。然后在城墙公园里的坐椅上,很有仪式感的就着猪头肉,抿着小酒,咥两个馒头。周围树影花簇,耳边鸟语蜂喧。然后就开始一天的工作,此后的两餐就只有馒头了。经年累月的,他的生活轨迹就是这样。
读书读到梁启超夫人老年的生活,早餐是一块小馒头,一小碗变化内容的粥,一块出自同一家店的腐乳,一小碟同样出自同一店家的什锦咸菜。由于市场原因,三天可以吃一枚鸡蛋。老人呵呵笑着,在高寿里坦然仙去。去过海南的南山谷,是个著名的长寿区,百岁的人上不了长寿榜。坐在浑圆石阶上的老人们,被超强的光照和四季的海风,熏染雕刻出了黝黑而多皱的面容,那是一种原版的风雨岁月的记忆。只是,脸上的笑容是纯真的,坦诚无比的。之所以不是纯朴而是纯真,是因为其中融入的儿童般的情怀,而少有那种憨直与厚朴。不分男女,一顺儿的旱烟锅,口腔内因了烟或槟榔的缘故,都是黑的。有人给一位老人端来了饭,半碗米饭上铺盖着纯然的熏肉,大片透亮的那种。礼让一番,调笑一番,个头已变得干瘪矮小的老太太很在意的享用她的午餐。
一个文友,七十二岁,聚餐时一直在喝,一直在吃。他说,据医生说他的胃动力是千人挑一的好,大羊排一根接一根地吃。晚上到凌晨三四点睡觉,还要吃饱再睡,否则饿着肚子睡不着。白天的一餐,一顿可以吃一只烧鸡。他鼻梁上架着眼镜,头发留得较长,有点清末被剪了辫子的老秀才的形象。留了山羊胡子,上唇也有。坦诚的活,有动力的日夜在文字上用力,没有目标,哪里是个头写到活到什么状态,没有时间考虑……
重叠的影像与白杨坦然而沧桑的影子合在一起。或者能够看到简单而执著,或者能感受到路在脚下,不必去万里奔波,或者是心有纯真,笑笑就是日子,或者做自己想做的事,别人的想法看法说法从来不闻不问不听,吃啥喝啥活成个什么样子,高兴就好,不必细究。
想到前一阵一位友人离去,六十二岁。我总结说他努力过纠结过,如果他能像这样轻松该多好!
白杨还在,我问了朋友。闲时可以去看看。天下白杨那么多,而那个塬上山里的白杨却是清晰深刻的。其实我知道,看不看是我的事。它沧桑在塬上山里,伴着日月风雨兀自坦然着生命,我看与不看,它们依然在那里,不急不躁,不屈不挠,不惊不喜……我敬重这种品格。
想起一位先哲的话:无关生死的事,都是小事。为此纠结,只会耽误行程。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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