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世界，人人都需要一个助听器 ■庞洁

助听器作者：左右出版社：百科传媒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年12月

收到左右的新诗集《助听器》，读完感触颇多。左右是我多年的诗友，虽然我们有完全不同的风格和理念，但如同所有的君子之交，一直支持且捍卫对方表达的权利。左右有很多打动人心的作品，最触动我的是他写给父亲、母亲和姐妹的诗。他写父子之间的一些细节，不加渲染而感人至深，比如这首《对不起》：

最近因一件琐事

我迁怒于父亲

“你不声不响把我证件拿走干嘛

赶紧托人带西安来

都十几天了

我出门办事，旅游，坐车

它能省很大一笔钱呢”

一周过后

父亲才慢悠悠回信

“家里担心你过马路不方便

我拿你的证件

去残联替你申请了一个仪器

排了好多天的队

现在领到手了”

“对不起，儿子

本想给你一个惊喜”

近年，左右坚持“口语诗”创作，诗艺愈发娴熟，对语言既有高度的掌控度，又有非凡的视角。当下诗坛对“口语诗”的误会和对所谓“抒情”的误会一样深，左右的风格可谓独树一帜，他不卖弄技巧和聪明，他打动人的地方甚至正是他的“笨拙”。

左右还写过一首诗《失语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疼痛》，我认为这首几乎是我看到的他最好的以及最能代表他诗风的作品。

去包头工地之前

他趁我午睡

买了一袋核桃

放进我的包里

等我醒来

他匆忙走了

我追到公交站

他正笨拙地拖着行李箱

在车厢里走动

我想大声喊一声：父亲，等等我……

但嘶哑的声音

像一块冰冷的铁

紧锁着我数十年挣扎的喉咙

他所有的“痛”都没有哀嚎，无论是生活之艰还是爱而不得，都表达得尊严而真诚，读过太多无病呻吟之作后，就知道“体面”对于一个诗人乃至一个人是何等难能可贵。

很多写作者把秘鲁作家略萨的话奉为箴言“文学是那些在生活中拥有太多或者太少的人的避难所。”在我看来，这又是写作者的一厢情愿了，文学庇护“失败”以及“残缺”的人，但文学更庇护那些不断觉醒、持续感恩的魂灵，唯有怀着一颗平朴和坚韧的心，才可以躲避命运赐予的种种不完美。

其实，对于“命运”这个宏大的命题，又何尝是“躲避”能解决的？左右诗中强烈的宿命感，正如雨果不朽的巨著《巴黎圣母院》中克洛德镌刻在墙壁上的那两个“命运”，那是一种被神祇天定的哀愁，是原罪。左右很少把这种“哀愁”呈现在纸上，他与命运直视、携手共进，把他当成一个情同手足又偶尔有点不靠谱的朋友——“嘿，哥们儿，你还好吗？”这是左右的“命”。从诗的角度，从生命层次更深的意义上，他的“听不见”正是对他巨大的庇护，他听不见的是那些聒噪喧哗的争议取宠，他听不见那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但他听得见宇宙万物的静默呼吸，他听得见人生角落里最低沉的叹息。伟大的歌者总是心怀天下，而从夏虫的鸣叫中体会人生。这些美好的声音，他都听得见。

左右在写诗之余，近年还致力于指导孩子们写诗、写作文。而左右自己身上也有长不大的男孩天真和单纯的一面，和孩子们在一起的他也笑得最开心。他同时又在朋友圈孜孜不倦地晒自己做的美食，不会做饭的诗人不是好老师。他认真经营着自己的生活，把日子也过成了诗，无论为人处世还是写作都一丝不苟。细水长流、无声而有味。

任何一个好的诗人，无论最初的姿态如何，坦诚地面对内心和外部世界是通向成熟风格的必经之旅。一个诗人身上抒情的或者口语的或者其他的什么标签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沉醉的心灵之思。拯救不了自我心灵的人难以启迪他人。

张爱玲得意早，才有资格叫一声“出名要趁早”，而配得上“伟大”的纪德说：“别人比成功，我愿比永久。”迟来的成功可能是大成。同样少年成名的左右，以诗为“助听器”，我衷心祝愿他可以听到更丰富的世界。

任何一个好的诗人，无论最初的姿态如何，坦诚地面对内心和外部世界是通向成熟风格的必经之旅。一个诗人身上抒情的或者口语的或者其他的什么标签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沉醉的心灵之思。拯救不了自我心灵的人难以启迪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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