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端午节

□王炜

五月五，端午节。静谧的关中大地，天早就大亮了，太阳还迟迟没有露脸，像是赖在他的“东床”，不肯起来，这该是他一年中最慵懒的时候了。草木已被叽叽喳喳的麻雀叫醒了，顶着朝露，仍然睡眼蒙眬。

“算黄算割……算黄算割”，这是一只鸟的叫声，不紧不慢，从容不迫。没有人知道，它从哪个方向飞过来，飞过村落的上空。也没有人记得，它的第一声啼叫，是从哪一天开始的。鸟的确切名字，更没有人知道，人们都叫它——算黄算割，但人们知道，算黄算割一叫，就该搭镰收麦了。

一阵又一阵，成熟了的麦子气息，和着微风挟裹了村落。算黄算割一声声叫过，男人们就心焦了，思谋着哪垄麦田该下镰了，哪把木镰该换上一片新刃了。男人开始叮咛这，嘱咐那，大小事务，一股脑都跟夏收有关。说着说着，男人背搭着双手就下地了，去看麦子黄到了没有。

女人早起来了，坐在炕上，揭开被角，给熟睡中的孩子们的手腕、脚腕上，系上昨夜熬夜合好的花花绳。系好了，一边把他们一个个都叫醒，一边再给每人脖子上戴一个香香包。香包中草药散发的香味，登时让孩子们清醒了。一睁眼，看到自己手腕和脚腕上五彩的花花绳，孩子们立马乐了，伸胳膊伸腿的，互相间比对着，满心欢喜。

女人催促孩子们快点起床，要赶在太阳出来前，去庄稼地畔掐了草叶摩搓双手，至少要五样草，当然，越多越好。这样做的好处，一个夏天都可以防止手脚出汗和蚊虫叮咬。孩子们不解，也不多问。哥哥领了妹妹，照着去做了。一双手变成两只绿爪子，凑近鼻子一闻，多种草汁混杂在一起的味儿，说不上清香还是馥郁。孩子们忙活完了，举着染绿的双手，嬉笑乐呵在初升的朝阳中。

孩子们一路游游逛逛，待回到家，早饭早已备好了。女人唤孩子们洗手吃饭，吃完饭去给姑家的孩子送裹肚。男人正好进门，也答声了，说送完裹肚，吃完午饭，就抓紧时间往回赶，后晌要去收麦子，晚收麦粒就落了。男人说着，眼睛瞄向了摆在窗台上的三把木镰，似乎他和他们，早已枕戈待旦了。

孩子们才不急呢，一双绿手泡进半盆清水中，任凭怎么样揉搓，也洗不干净。半盆清水，先泛黄了，淡淡的；后泛绿了，黄绿的，还是淡淡的。妹妹就哭了，看着洗不干净的一双绿手，急哭了。女人闻声，赶来蹲在盆边，抓着这两只小手往地面上一摁，一双大手摁着小手，小手贴在地面上，左左右右，右右左左，来来回回蹭了两手掌的泥土。女人教妹妹把手掌上的泥土揉搓在两个手背和手指间，反反复复。小手再被拉进盆水中，两手相互一搓，盆水立马浑浊了，失去了早先的黄绿，倏忽间由清亮变阴沉了。妹妹的手不再那么绿了，露出了原本的肉色，虽然没有完全洗干净，妹妹已经破涕为笑了。女人安慰妹妹说，再洗两回就干净了。女人拽着妹妹胳膊坐在了炕桌边，妹妹仍举着双手，不停地翻转，一个个来回地看着。哥哥手抓了松软的馒头，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专注地看着。他手指抓过的馒头上，留下了淡淡的草绿色指印。哥哥转头看看男人，悄悄地，用嘴努努有绿色指印的馒头，给妹妹做了个鬼脸。妹妹嘟嘟嘴，丢给哥哥一个眼神，开始吃饭。

早饭吃罢，女人收拾停当，落下来吊在厨房屋梁上的竹篾笼，掀开盖布，拿出了先一天烙好的曲连馍和坨坨馍。两个孩子围在女人身边，四只眼睛盯着女人双手。女人把揉进了花椒叶的，还散发着冲鼻椒叶香味儿的坨坨馍，一个个放在了提货笼笼的最底上，再把一对对的曲连馍放在坨坨馍上面。曲连馍总共放进去了四对，盘蛇样的，喜鹊样的，齿轮样的，大致就这些样吧，看得并不分明，说不清。当然，还有兔子样的，兔子的耳朵剪得长长的。曲连馍是麦面团搓成小指粗细的条，用手压扁，搭成圆圈，再用小剪刀剪出的面花，是用麦秸小火烙熟的。烙熟的曲连馍，巴掌大小，中间可以伸进小孩子的手，像镯子一样可以戴上手腕。看着这精细的手工，谁都不忍心下口吃呢。

爷爷在世时，给哥哥讲过曲连馍的一个传说：曲连馍原叫屈原馍，是有来由的。早在战国时期，秦楚敌对，盛产小麦的关中属于秦国。那一年，快到麦收时节，楚国大夫屈原主张攻打秦国，楚王未予采纳。一向悲愤抑郁不得志的屈原，于五月初五投汨罗江自尽。消息传来，秦国人民烙馍欢庆，欢庆又收获了一年的口粮。毕竟，民以食为天嘛。屈原馍就这么叫开了，日久天长就叫转音了，屈原馍叫成了曲连馍，端午节烙曲连馍的习俗就传到了现在。

女人放好曲连馍，又在上面放上了大红色的裹肚，裹肚前胸绣了五毒（五毒可以辟邪）：蛇、蝎、蜈蚣、蟾蜍和壁虎。整个过程，看得两个孩子心里痒痒的。哥哥问，舅舅啥时候给我们送裹肚呢？女人回他，说好了，明天来。哥哥妹妹对望一眼，俩人会心一笑。

女人挎着提货笼笼，带了两个孩子奔小姑子家去了。终于到家了，忙不迭取出裹肚儿给小外甥穿上，拿出曲连馍给小外甥套满胳膊，惹得小外甥一会儿看胳膊，一会儿看裹肚，稀奇地看不够。胳膊上的曲连馍掉了，哥哥手快，抢着捡过来，戴上自己的手腕，妹妹急了，哥哥再从小表弟手腕上取下一个，给妹妹戴上，堵了她的嘴。过不了半晌，那几对曲连馍就没几个完整的了，被咬了兔子头、燕子尾，都成一截一截的了，分不清谁的头，谁的尾了。

女人和小姑子一直嘀咕着，一个抱娃烧火，一个擀面炒菜，总算吃完了午饭，稍作休息，女人就告辞，小姑子再留都留不住。女人说了：你哥叫后晌去收麦，收黄天，可不敢耽搁，龙口夺食，颗粒归仓，不敢马虎。明年端午给我外甥送曲连馍，就指望今年的麦收呢。

两千多年过去了，大江南北过端午的习俗异彩纷呈，吃粽子是一个主要习俗，借以怀念爱国志士屈原。但在关中的这一方土地上，尤其在我的老家乾县，年年端午都要戴香香包和花花绳，吃曲连馍，舅家还要再备上裹肚给未满十二岁的外甥送去，这个习俗世代传承。

在这里，总感觉孩子们才是端午节的主角，端午节似乎是另一个儿童节了。端午的儿童节，是儿童欢乐的节日。哥哥和妹妹，还有其他伙伴们，嬉戏在田野间追逐彩蝶，他们手腕和脚腕上的花花绳，已经被渍汗浸湿失去了原色。大人们猫腰在金黄无边的麦田里，手上的镰刀嚯嚯地惊醒了站立的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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