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水阳江码头
紧挨着老街的水阳江码头,鼎盛时期商船往来如梭,场面十分热闹。这里是连接老街与外界的重要通道,来往商贾不断,走出了一条一条饱含风霜的经商之路……如今生意已经不如以前好做了,船也稀疏了不少,都是些做小本买卖或是投亲的,人流中总夹杂着那么一份让人不安的情绪。
我曾祖出去半年多,突然折返,有些出人意料,甚至别人都以为他死了。那年头死在外头,找不到尸首是很正常的,家人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去寻找。船家认出我满脸胡茬如同流浪汉一般的曾祖来,道:“还活着呢?”
我曾祖哈哈大笑,回道:“去了几次鬼门关,阎王爷不收呢。” “那敢情好,大难不死,后福齐天。”一船人都拿眼睛看着我还活着的曾祖。他是在阎王殿前走过几遭的人,不死便见过很多世面。
有人问我曾祖:“听说日本人打来了,是真的么?”船家回头朝岸上看了一眼,吆喝一声:“还有要过渡的么?”水面上迎面而来的风把他的吆喝声荡出去很远。船家接着吆喝:“都站稳了。”两腿用力一蹬,船离开石阶。船家拨动桨,水一上一下翻滚开来。
等安静下来时,我曾祖才又回答起刚才那人的问,道:“已打到南京了。”“离宣城不是很近么?”船上的人一阵嘘唏,不安起来。
“小日本也是人,我就不信他们长着两个脑袋。”我曾祖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日本鬼子凶残着呢,杀人如麻。”
“南京,那可是总统府,老蒋呆的地方。这都让日本人给占了,在中国还有可以呆的地方么?”“悬。怕是要死不少人呢。”
满满一船人,有胆大的,便把胸膛露出一截来,挺直了身子一副临危不惧的神情。胆小的缩起脖子,脸上充满了悲凉。船至江心,一阵风吹来,船身晃荡了一下。突然有人哭出声来,顺声望去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手里抱着一个出世不久的婴儿。众人都很惊讶,但却没有去劝说,一时间都沉默了。船家突然道:“日子总得过的,咱中国人不能被吓倒。”
码头之上,一个十七八的女孩站在那儿,倒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亭亭玉立。女孩像是在等人,船近时,她身子微微前倾,朝船上打量。船靠岸,船家冲前方站着的女孩大声喊:“姑娘,又来等育春呢?”姑娘似乎不愿意别人打听她的事,脸一红,转身到一边去了。
有人问:“谁家的姑娘,出落得真好看。”船家道:“管老爷的女儿。” “是管家槽坊的管老爷么?”“哦,那可是名门望族啊。”说话的人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听说管家的老春儿远销到北京城了,皇帝老子都爱喝,是真的么?”
“可遇到这乱世,太招眼也不是好事。张介财欺行霸市,能不眼红么?”有人用胳膊一拐说话的人,赶紧又回头朝身后的石阶上看去。“可不,这姑娘长得好看也是件麻烦事!”
船虽然靠岸了,或许是在船上众人受到的惊吓,这会儿却都不急着离开,纷纷聊将起来。有人担着满满两坛酒要上船,船家便吆喝:“都散了吧,散了吧。”众人这才慌不择路地让出一条道来。酒坛落下来时,船身晃动,有几滴从坛口溢出来,酒香散发出来。有喜爱说话的人朝那担酒之人脸上看去,想开几句玩笑,却见那人相貌生得重,一脸的严肃,便不敢再说什么。但却忍不住对船家道:“听说老春儿是有秘方的,洪秀全打到江南时还特地差人前来索酒,是真的么?”
船家脸上露出一丝笑,却不急着去回答问话人的问题。担酒上船的人突然开口:“船家,走还是不走?”船家立刻转身去寻他放在船尾上的两只桨,一边应道:“这就走。”一面又对刚才那人道:“下回聊吧。”
管家老宅内,管老爷忙碌着,猛抬头看见我曾祖像个落魄的叫花子站在门口,一激动,手也哆嗦,酒从取酒的容器里洒落出来。管老爷对我曾祖是有恩的,在他出去的这半年多,没少拿出钱来接济我曾祖母。一个女人奶着孩子,在乱世中熬着,要不是管老爷出手相帮,也许她早已经抱着我祖父一同跳入水阳江了。管老爷道:“活着好啊。活着好啊。”眼眶跟着湿润起来。我曾祖“噗嗵”一声跪倒在地上。管老爷快跑过来将他扶起。
如今形势虽然大不如以前,但老春儿早已经播撒下名气,爱喝酒的也都愿意多跑一步,打上一壶,管上一阵子。管老爷的口碑和人品,也让人对酒一百个放心。管老爷有些忙不过来,突然发现管落又不见了,大声问小赵:“小姐呢?到码头去看一看。”如今兵荒马乱的总有些让人心里不踏实。
小赵应着快速地向门外跑去。管老爷心里清楚,管落已经十八了,姑娘到了这个年龄总要找个婆家的,那些提媒说亲的踏破了门槛,没有一个是姑娘中意的。管老爷知道管落每天趁空去码头的原因,她是在等育春。育春是管老爷从小收留的孤儿,说起这段往事他心里不免又是一顿感慨。那年,管老爷和我曾祖去街上送酒,看见一对母子躺在地上,那女人已经死去。管老爷抱着那男孩回管宅,并出钱葬了孩子的母亲。育春这名是后来取的。随着育春和管落一天天长大,有育春带着管落,管落也懂事听话得多。管老爷一直觉得育春是老天爷送上门给他们管家的,他有一个想法,想招育春为婿。都说育春和管落是天生的一对,管老爷也在心里高兴。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育春十六岁那年被破门而入的国民党抓了壮丁。管落哭着喊着追出水阳江,眼睁睁看着育春被押上车。一晃六年过去,管老爷多方打听,没有半点关于育春的消息。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不祥的预兆,外面世道乱,育春这孩子没出过门,都不知道在不在人世了。
管老爷边想事边忙着手里的活,眼里泛起泪光,怕被别人看见,背过身,轻轻擦去。
我曾祖眼尖,上前一步替管老爷忙活开了。曾祖也是赶着出门,这年头腿脚不灵翻,不勤便,就是死路一条。前来买酒的人中有人一眼认出我曾祖,惊道:“洪福,还活着呢。”
我曾祖一边忙着接过那人的酒壶,一边笑脸相迎,道:“活着活着。阎王爷不收,又给打回头了。还没刑满释放,还得受罪呢。”
那人道:“活着好啊。活着孩子娘就有盼头了。”我曾祖连声附和:“是啊是啊。”那人回过头来又问起管老爷:“老管,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还揽着这么多回头客呢!”
管老爷应着笑:“托您的福,讨口活路。”“听说要打仗了,国民政府到处抓壮丁,这税也翻了好几番。那钱都不值钱了,一麻袋钱还换不得半麻袋米呢。”
管老爷朝门外看了一看,天有些暗沉,不时有牛车驶过。一个妇人背着孩子突然躺倒在地,孩子发出凄厉的叫声。我曾祖被惊动,顺声望去。那人便惊叫起来:“酒洒了!酒洒了!”管老爷正要走出屋去,却见那妇人自己又站起来,背着孩子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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