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塔晨钟 □马 婷

这声音，响彻了千年，不绝于耳。有少女对着它祈福，愿得一如意郎君，转眼，子孙丰盈，容颜迟暮；有小僧尼，对着它信誓旦旦，愿养心修德，普度众生，转眼，弟子成群，圆寂而去。一代一代，就此别过，只有它，还立在这儿，咚……咚……天籁之音，依旧动人。

千年的岁月在这荐福寺留下了痕迹，古槐皱纹横生，小雁塔三开三合，只有它托着近千岁的身躯，依旧倔强地响彻在这长安城，那清脆的声响，分明就是一个不服老的“顽童”，仿佛在告知人们，看，我身体还硬朗着呢……

“雁塔晨钟”，若非这钟，恐怕便没有那相得益彰的美了，近千年来，它就是如此，心甘情愿为小雁塔配着悠扬的乐曲，与它一同沐风雨、迎朝阳、看时代更替。

我在仰望它，如同这岁月长河中每一个前来敲响它的人一样，虔诚、尊重。我知道，再过百年，它身边依旧人烟环绕。但是，只有它知晓，今日，我曾经来过，只有它知晓，这八百多年，都有谁在它身上留下痕迹，他们的夙愿，它都一一记着。我也试着去敲响它，一声清脆，二声悠扬，三声久远……在这钟声中，仿佛看到了那些一代代走过的人们，他们穿着象征着时代的服饰，挽着历史特有的发髻，向这钟声许下夙愿，而这钟里，分明就有个慈祥的老人，点着头，微笑地看着人们。

作为“长安八景”中唯一以声为景的雁塔晨钟，自然是有它的魅力，而为这景发声的钟，更是不容小觑。自清康熙年间安身于小雁塔身旁之日起，它就与之相互辉映，使得这荐福寺更加得厚重庄严，悠远引人。虽然相比这唐景龙年间就建成的小雁塔，它迟来了那么久……

公元1192年，金章宗明昌三年，一群工匠受武功崇教禅院主持委托汇聚在陕西富县的阳务村，他们赤裸着上身，露出黝黑瓷实的臂膀，摩着拳，擦着掌，准备铸造一口大铁钟。这可是他们娴熟的工艺，以泥型铸造法，埏土作外模，剖破两边形，以子口串合，翻刻书文于其上。内模缩小，空其中体，外模刻文后以牛油滑之，而后盖上，泥合而缝，遂铸成这高3.55米，重约8000公斤，上刻“皇帝万岁，臣佐千秋，国泰民安，法轮常转”十六字的大铁钟。

这铁钟总归是与小雁塔有缘的，若非如此，它怎能在铸成许久后，就遇上渭河改造，武功崇教寺一夜被毁，它也随着流落至渭河河底。那些年，它一定在等待着，如同压在五指山下的悟空等待唐僧一般，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有新的归属。直待清康熙年间，一位村妇在河边浣洗捶打衣服时，突然听到河底传来震鸣之声，遂报告官府，它才得以重见天日。随后，众多大汉齐心协力将它抬起，用车载之，移入荐福寺内，为小雁塔作伴。

钟声悠扬，塔影秀丽，荐福寺重修塔寺，又偶得铁钟，一段佳话自此被人们传颂，长安城的百姓们纷纷讨论着这一美景，荐福寺一时间举袖成云。

清晨，寺内僧尼敲响铁钟，清脆洪亮的钟声响彻上空，旋转着向长安城四散而去，朝阳下巍峨而秀美的小雁塔，温柔地看着这口钟，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仿佛它们原本就是一体的。此后多年，这两位老者朝夕相伴，成了名副其实的忘年之交，小雁塔有了这个比它年轻些的朋友，便不再孤寂，大铁钟有了小雁塔，便更加欢愉地响彻……阳光、塔影、钟声终是交织成了这引人入胜的绝美景观，“雁塔晨钟”终是以它的独特之处名列“长安八景”之一。

“噌吰初破晓来霜，落月迟迟满大荒。枕上一声残梦醒，千秋胜迹总苍茫。”

“雁塔晨钟”之景观自此成了荐福寺的标志，不知不觉中，寺内宾客络绎不绝……有文人雅士为赏景而来，有闺中佳人，为良缘而来，有家中老妪，为在外游子而来。据说，这钟声能将长安城的思念传至远方的亲人耳中，那还是清朝末年的一天，有一位妇人愁云满面赶来，祈愿自己那戍守边疆多年、生死未卜的丈夫，能早日平安归家。得知她的心愿之后，荐福寺的方丈让她将所盼写于黄表纸上，将其作法后贴于大钟上，随后让这名妇女击钟，三日之后她的丈夫果真回到家中。消息传开，久久未见孩子的老妪，怎能不来……就这样，一代一代的身影，在这里云集，从这里老去……

其实，“雁塔晨钟”之情景，并非清代偶得铁钟后才有，早在唐代小雁塔建成时，为早起礼佛、译经，寺中僧尼就曾于“每日清晨击钟”，召集众僧，只是那钟，后来去了何处便不得而知了。所以小雁塔其实也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再有伴侣与之携手创作，为人们展现这一人间美景。

如今，世界各地的游客们聚集于此，在这千年古树的映衬之下，聆听着小雁塔的故事，聆听着自己亲手撞击出的清脆钟声，多少年了，这一对老朋友依旧如此祥和地看着来来往往的旅人。我突然想起了《博物馆奇妙夜》中的场景，它们是否也是一样，在白天，静静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到了晚上，两个人便窃窃私语起来，也饮一杯豪酒，也讲几句笑话，将这千年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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