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珍甲午年冬十一月和一群朋友从延安出发向北行进一

■孙文珍

甲午年冬十一月，和一群朋友从延安出发，向北行进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去看黄河和她身边簇拥的村落。

这一段黄河，流过陕西延川县与山西永和县接壤处。若人有翅膀，可作鹰状俯视，黄河便是蜿蜒在大地上的一条巨型藤蔓。这藤蔓，葳葳蕤蕤，浩浩荡荡，一路前行，在山西与陕西交界处，以不可阻挡之势，切出了著名的晋陕大峡谷。而分布在峡谷两侧的山峁村落，便像是这根巨型藤蔓上结出的无数的瓜果梨桃，零星散落又秩序井然。黄河忽而左转，忽而右旋，弯弯绕绕，绕出了这一带在世界地理史上也颇为著名的河曲地貌。陕北人沿河而居，不由得动情吟唱：“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几十几道弯来几十几条船？几十几条船上几十几根杆？几十几个艄公把船扳……”

茫茫黄河，从巴颜喀拉山北麓出发，跨越9个省区到渤海湾入海，绵延数千公里，没有人能数清她究竟绕了多少弯。但我晓得，黄河在晋陕峡谷里绕出了五个闻名于世的大“S”湾，顺着河流走势由北而南延伸，依次为漩涡湾、延水湾、伏寺湾、乾坤湾、清水湾，是中国干流河道蛇曲规模最大、最好、最密集的蛇曲景观群。

站在黄河岸边，就想让自己变成一尾鱼，或是河中的一朵浪花，在漩涡湾、延水湾、伏寺湾、乾坤湾、清水湾里，挨个畅游一遍。河中看湾，左边山峰右边石岸，人随着灵动的河水游啊游，可以体会母亲河的畅意、宽容与温情。据当地导游介绍，河水行到乾坤湾，一湾弯出305度；河水行到清水湾，再一湾，弯出320度。母亲河一路逶迤前行，终在晋陕峡谷为自己划出了最美丽的弧线，也让古今无数的文人墨客望河兴叹，增添了歌之咏之的豪

兴。著名的民族民俗文化学者、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靳之林先生1997年初冬来到乾坤湾，激情难耐，当晚欣然题笔，留下了“君不见，民族魂，黄土群峦，旸阳初照，大河九曲十八弯”的豪题，随后更是数度来到黄河边写生，给黄河岸边普普通通的一景一物注入了艺术的灵光；在延安这片热土上成长起来的油画家马建飞，长期跋涉在黄河流域的高原厚土，画出了无数黄河题材的油画作品，并以《黄河哺艺》为题，在中央美术馆举办了个人油画展，把视野宽阔、境界苍茫的黄河意向与高原雄姿展示在世人面前；祖籍壶口岸边的刘江以一首《我家就在那大河边》深情吟唱黄河：一条大河九十九道弯，我家就住在那湾里边。女娲梳妆在鞋岛，伏羲观天在乾坤湾。大禹治水从咱门前过，刘秀他衣袂生风跑过圪针滩。一条大河九十九道弯，故事都藏在那湾里边。红军东征打日寇，百舸争渡咱把船扳。毛主席回师清水关，步步登高就上了咱的刘家山……面对着这条已经流淌了160万年之久的伟大的母亲河，人们总有绵绵不尽的情愫要表达。

站在清水湾修葺一新的观光台前，目光所及，脚下万仞深处的黄河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对面圆圆的山峁在十一月的天色里苍褐一片，只依稀辨得出道路、村庄。天地有大美，这一刻，这大美就静静地展露在这

一片辽阔的山河间。下午三四点钟光景，冬阳暖暖地照着，风儿也少了凛冽之气，河水哗哗地唱着不倦的歌儿。站在此间，你只有一个念头：敬畏自然！而怀想黄河这160万年的行旅，她不改初衷，滔滔东流，沿途的千山万水一直都是这么不离不弃地默默追随吧？于恒古久远的这一片山河来说，站在岸边的我竟如蝼蚁般渺小，更如蜉蝣般短暂。

初冬，本不是旅游的季节，清水湾自然是游人寥寥无几，我们这一群来访者，打破了这里本来的沉寂。而在当年，清水湾是这一带黄河上远近闻名的渡口，船只往来摆渡，纤夫雄壮的号子回荡在河谷；岸边自然少不了开店做生意者，这一片山水间的喧嚣繁华可想而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经过万里长征的中央红军落脚陕北延安，在国民党军队的重重围困中，东渡黄河东征抗日，扛起了打击日本侵略者的大旗。那段日子里，清水湾渡口上，船只日夜不停地输送抗日大军，这个古代商旅渡口自然承载起了保家卫国的使命。1934年盛夏，毛泽东东征归来，从清水湾渡口下船，夜晚时分，就住在黄河西岸延川县土岗乡刘家山的一座窑院里，使这个偏远静寂的小山村，从此涂上了一抹革命的红色印记。那时候，清水湾一带虽然贫困苦焦，但民风淳朴，田园恬静，骡马欢叫，鸡鸣犬吠，石碾石磨

在日以继夜的碾米磨面中欢快地转动。那时候，就连身边的黄河水声也是欢快的吧？而现在，站在岸边，没有了渡口，没有了热闹的村庄，只有河水，只有山风，静静默立的石碾子，藏起了繁华清水关的所有记忆。抚摸碾盘碾石，静然感受一切喧嚣归于沉寂，我的心中突然多了几分惆怅。

夜宿乾坤湾程家大院。清晨六点，夜色还未褪去，暗蓝的天幕上闪着零散的星光，黄河的涛声已经召唤着我走近她的身边。站在乾坤湾的观景台上，清冷的天色灰蒙一片，黄河似在睡梦中呓语，而她的呓语也是扰动得人心灵不能安静的鸣响。河谷上，飘着一股茵蕴的乳白色雾岚，河风气若游丝，似乎也在沉睡。

在向往黄河的人心里，乾坤湾的奇特似乎要优于清水湾，乾坤亭两侧廊柱上，一副“天地造化乾坤湾，羲皇推演太极图”的联语道出了其中隐情。相传远古时期，伏羲氏在这里“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因为这个古老的神话，乾坤湾多了一层瑰丽的来自远古的色彩；也因为这个古老的神话，后来的人们在这一带进行了积极的考古发掘。诸如乾坤湾酷似天地造化的天然太极图形、如同神话传说中玉皇大帝在天庭丢落的“河图”和“洛书”等等，这些发现和联想，自然是

极大地丰富了黄河文化的内容。

正午的黄河，恰似一个人的壮年，慷慨高歌，奋勇向前。乾坤湾古渡早已不复存在，后来的人在这里新建了码头，取名伏羲码头，倒也颇有几分古意。在游人稀少的冬月，码头上飘泊的船只落寞中泛着寒气，我们一行人套上救生衣跳上船，船工拉响电机，瞬间机船在河面上欢快地分开水浪。尖利的河风疯子样掠起了每个人的头发，波浪在船底发出“嘭嘭”的碰撞，坐在船里感受这温柔之水瞬间带来的硬度和抗争，我感受到了母亲河深不可测的力量。来到彼岸，在一座壮硕的土石山峁的右侧，河水托起了一块鞋状的沙丘，这个被称为鞋岛的沙丘，是黄河中少见的在河之洲。

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河西岸的临水远观变成了在河之洲的沙滩漫步。在空中俯视鞋岛时，它似细细的一叶细柳芽；而真正踏上沙滩，用一双脚丈量，鞋岛竟然庞然宽阔，修竹刚枯，其它绿植也缺少生机，但小径通幽，如果在候鸟北归、大地春暖、草色葱茏的时节来到鞋岛，一定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旅游圣景。河边的鹅卵石吸引着我们的目光，大家淘宝似地沉在乱石中寻觅着自己心灵的对应物。

坐在一块突出的河石上，河水柔柔地撩拨在脚下，发出她万年不变的吟唱，冬阳把一河碎金呈现在眼前，刹那间，万古洪荒、何朝何代、纷纷扰扰皆远离，唯有水波荡漾、水声喧哗，天地间一个小我。

一生中，必须有这样一个时刻，面水而歌，观天地造化间的大河之美，歌我母亲河的雄壮宽容温柔美丽！

一生中，必须有这样一个时刻，临水而立，体悟生命在天地间行走的大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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