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年群山的回响

北川县羌年的献牲。

祭祀白石神。

祭山会上的群众。

□焦虎三文/图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羌族一年中庆丰收、送祝福、祈平安最为隆重的节日

11月18日 （农历十月初一），是羌族一年中最为喜庆的日子——“羌年”。对于群山环抱之中的汶川县雁门乡月里村，这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节日。由村民自愿恢复并自发组织的传统 “卦卧”活动将在村中热闹举行。“卦卧”为羌语音译，意为祭神山，这是羌族在重大节日中必须举办的传统祭拜大自然万物之神、祈祷来年吉祥平安的仪式。

热闹的场景是可以想见的：在村外的一片空地上，村委会提前安好的音响大声播放着欢快的萨朗音乐；村民们三三两两聚集到昔日城隍庙的旧址前，老人们围坐在长凳上，就着呼啸的山风，烤着火；妇女们站在平坝四周聊着天，不时发出欢乐的笑声；儿童们衣着鲜艳的羌服，在人群中穿梭嬉戏。

一帮年轻人会显得异常高兴。几位年长者，在一张长桌上，削着祭祀用的竹枝，用剪刀裁出一张张神旗。远处，一位年轻的男子单手紧紧捉住一只大红的公鸡，望着远处连绵的大山，他的身旁，堆放着仪式上将用的纸钱和香蜡。

壹

年节的历史记忆

羌年，又称羌历年或羌年节，是羌族人民独特的节日，于每年农历十月初一举行，其内涵与汉族传统的春节相近。

2008年6月7日，四川省茂县、汶川县、理县、北川羌族自治县申报的羌年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8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同时又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七项中国“濒危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之一，这是中国西部少数民族唯一一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1918年，英国传教士托马斯深入四川羌族地区，回国后撰写的众多与羌族有关的著述，奠定了现代羌学研究的基础。1920年前，他写成《羌族的历史习俗和宗教》一书，书中他指出羌人“一年之中有三个主要节日，一个是汉历（农历，下同）十月的第一天”；“一个节日在汉历的二月二日到来，一个在汉历六月二十四日开始”。这是我们有资料可查，在四川活动的西方人关于“羌历年”较早的文献记录，而国内关于“羌历年”较早的记载，则源于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顾炎武，在其早年所著的《天下郡国利病书·蜀中边防记》中，他引用《四夷风俗考》道：维州诸羌“大率以十月为一岁”。

以口传历史方式为主的羌人留下了大批的经典史诗，其中不少涉及对“羌年”的记述，如羌族释比唱经中的《安家神》：“十月之时敬神时，刀头再加猪油饼，神要先吃再凡人。三十初一是过年，先没敬神不敢吃，神要先吃再凡人，神要先喝再凡人。”汶川雁门释比经典《木吉卓》也道：“九月三十吉祥日，羌人普谢天神恩。屈指吉期将临近，家家户户忙不迭”；号称“羌族的牛郎织女”的史诗《木姐珠与斗安珠》中也云：“每逢十月初一日，还原敬神敬祖先。羌人家园大发展，一家烟火发百家，百家烟火传万代”。

这些口传史诗中的“过年”和“羌年”，应该都是古羌人以自己的十月历为基准推算出的年节。

贰

多元的节日镜像

我们今天所说的“羌年”或“羌历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经四川茂县、汶川、理县、松潘、北川等地的羌族代表共同商定，经新成立的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人民政府批准命名的年节，其比照汉族年节而命名。在羌族传统习俗中，羌年或羌历年的“自称”称谓多样，各地举办时间依农事安排也不尽相同，其年节仪式也互有差异。

如在汶川县龙溪乡，该节名 “祭山节”或“祭山会”，当地又将之称为“还愿会”或“坐愿会”，因农历九月三十日全村寨集中于城隍庙前“坐愿”，十月初一“还愿”；在茂县雅都乡一带，该节称为“牛王会”；在理县一带，该节又名“山王会”；此外，在羌族各地，民间对之还有小年、塔子会、祭天会、碉碉会、长年会等别称。

作为一种节日习俗，羌年具有极大的文化复合性，它触及到多方面、多层次的经济生产的民俗、消费生活的民俗，宗教信仰的民俗和游艺民俗等等。按照我国历史上通行的民俗事象，现在一般将民俗学分为以下十类：巫术民俗；信仰民俗；服饰、饮食、居住民俗；建筑民俗；制度民俗；生产民俗；岁时节令民俗；人生仪礼民俗；商业贸易民俗；文艺游艺民俗。这十大类民俗文化几乎都集中汇集于羌年，这使它成为集羌族众多民俗文化为一身的“民俗大百科”，也是将羌族众多非物质文化遗产汇合最为集中、表现最为鲜明的一个项目。

叁

向大地致敬

在崇山峻岭间广布的羌族村寨中，羌年仪式各有特点，仪式也不尽相同，但祭祀神树林与白石神，献牲与唱诵传统还愿经，跳羊皮鼓舞与萨朗，却是必有的仪轨，均以“驱秽庆收”和“感恩还愿”为题。

羌寨附近的山上一般都有一丛茂郁的老树组成的“神林”，树前的空地便是祭祀的场所，祭祀处修有石塔，有代表诸神的白石；昔日，村庄也多建有城隍庙，这些地点便是各村落举办羌年仪式最为主要的场所。传统的羌年，必须由寨子中德高望重的“许”（也称“释比”，即祭司）主持，特殊而必备的物品有神旗，祭牲小件为鸡，再依次为山羊、牦牛，一般以山羊为主。

2005年，我在汶川县阿尔村巴夺寨目睹了一场较完整与传统的羌年仪式，由高龄的老释比余明海亲自主持，他身穿短褂、白裙，头戴金丝猴皮做的法帽，领众人到达祭坪。余手执点燃的柏枝围绕杉杆边走边念咒语，给所有参加祭祀的人员及愿鸡、愿羊解秽驱邪，带领大家从已点燃的柏枝上跨过，然后由年轻人在神塔上插神枝、神旗，众人跪拜白石神。随后，余明海手摇铃铛，用羌语念“抖羊词”，请四神认定祭羊，领会众生的供奉，另一释比朱光亮执行 “抖水”的仪轨：往羊身上泼冷水，在羊耳朵内放进青稞籽。羊因受冷水刺激发抖，释比就根据羊抖的情况，来预示来年庄稼的丰歉，一直到羊身上的水滴抖完，羌民认为诸神已满意地领受了供奉为止。

紧接是释比念诵经文，这是仪式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经文为祭山、还大愿、设坛敬神时才唱诵的《上坛经》。余明海演唱时，左手执羊皮鼓，右手拿着鼓槌，神情庄重，按经词的韵律边唱边敲击。其后，由朱光亮带领，阿尔村的释比们表演起了法事舞蹈——“羊皮鼓舞”。

“羊皮鼓舞”结束后，在四周围观的村民，自发跳起了萨朗。身着羌民族传统服饰的村民，男女分别各站成一排，围成圆圈，起舞前，男先女后轮唱一遍该舞的歌曲，然后，由一名男舞蹈能手领头，率领大家边歌边舞前进。节奏转快后，领舞者加快舞步，变换动作，或两脚交替重踏，或左右旋转，气氛热烈。舞至高潮时，男队高喊“呀喂”，女队即应声“学喂”作为结束。欢快的吆喝声，弥漫在崇山峻岭之间。

祭山会仪式快结束时已近黄昏，执事人将“神羊”分别牵到天神、地神、山神、牛王四位神位前跪着，释比在每尊神位前边击鼓边唱边跳，口中念诵还愿经文，当经文念诵完毕，释比立即下跪，鼓点也由急而渐缓结束。举行庄重的献牲仪式后，主要法事流程便告结束。

现在，羌年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羌族悠久历史与灿烂文明的代表，也是见证羌族文明进程的 “活化石”，越来越受到各界关注和重视，各地相应活动举办得也越来越多，但根本而言，只有让羌年真正回归村寨，它的非遗保护与传承工作才能从本质上得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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