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遇枣树

■张新文

那是父亲在世的时候，在院子里栽了一棵枣树，父亲冲我说：“你是赶不上了，等你的孩子，我的孙子结婚时，找个上好的木匠用这棵枣树给孙子打个大桌子，保准全村一流！”瞧他的得意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可把儿时的我羞得满脸通红，屁颠地跑开了。

在我们乡下，待客的堂屋三大件必不可少：一般会在正对大门的墙边放一个木质家堂，其长度以略短于房间宽度为宜；家堂的前面放个大桌子；大桌四周各放两把椅子。平时一家人吃放，会在锅屋围着小桌子吃饭，只是家里来了亲戚或是上等的客人，才会把饭菜端到堂屋的大桌上。一来显示主人对客人的敬重，二来也能体现出主人家的殷实富足。

在贫困的年代，不是每家都有这三大件的。没有的，家里来了特别重要的客人，这户人家就会手不离香烟，这家借大桌，那家借椅子。这大桌也有好孬之分，春树桌堂就不如楝树桌堂，上好的，就数枣树桌堂洋槐树桌边了，四个桌腿也以洋槐树为佳。因为枣树木质细密，坚硬，做大桌无论风吹日晒不会裂缝，不会变形。做好的大桌，不要用桐油油漆，要用鸡油油一遍，待干了再油一遍，反复油个七八遍。这时的大桌紫红润泽，滴水不漏，两人抬起来用力砸向地面，只能听到沉闷的声音，绝不会有木质衔接部位脱离的现象。

人常说，七月小枣，八月梨。而我家院里的这棵枣树，七月是吃不到枣子的。虽然，它已长到碗口粗。我们那里称这种枣树为“木枣树”，生长期长，春天开花，到了阳历10月底才可以吃到嘴里。而且吃到嘴里，有一种木木、酸甜的感觉。但是，结得多，每年深秋叶落归根，一树挂满红红的小灯笼，煞是好看。母亲每次煮米粥，总是忘不了放些木枣在里面。主粮紧缺的时候，木枣也可以用来独挡饥饿的侵袭。

时光荏苒，我的儿子也长大成人，我便想起了父亲那句令我脸红的话，想起了那棵木枣树。

今年春天，老板在厂院里栽了一棵枣树，并嘱咐我抽空勤浇水，说树大难活。这树足有菜盘口粗，初次见到总觉得眼熟，每次浇水我就会不停地打量这棵树，心里一个劲地嘀咕：“不可能吧——不可能吧——”因为，安徽、江苏那么远，不可能事情那么巧合。一天，我搬来椅子，发现枣树的分叉处也有个树眼。这就奇怪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家院里的那棵枣树长粗后，被害虫日积月累地掏出一个大孔来，恰巧被细心的父亲发现，他从医疗所找来废弃的盐水瓶和输液针管，配上农药，每年春夏通过这个虫孔总要给枣树打一次“吊针”。病虫害治好了，可是伤疤遗留了下来。

心存怀疑，我拨通了老家的电话。母亲九十高龄，耳朵有点“背”，拿起电话就听她老人家喋喋不休地讲述家乡发生的一切。她说，家里房子都拆了，已经搬进了楼房，房前院后的树都卖了，数那棵枣树值钱，卖了两千多……听到这，我脑袋嗡了一下，更坚定了我的怀疑。后来得知，老板花了5000元从一个安徽树贩子那里买来了这棵树。

这棵枣树是我家那棵木枣树已经毋庸置疑，人生三大喜事之一的他乡遇故知，而我却是他乡遇枣树。

我抱紧枣树，泪眼模糊。“兄弟，快发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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