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声音

叶正泰，男，安徽太湖人，出生于1991年。大专学历，现供职于合肥美的集团。 

繁忙的工作之余，喜欢写写文章，自娱自乐。有作品散见于《羊城晚报》、《安徽文学》、《花季·雨季》、《安庆日报》、《长河文艺》、《安庆日报·太湖周刊》等刊物。 

童年在农村生活，对农村有着深厚的感情，写了一些乡土题材的文章。热爱文学，怀念乡土，只因为她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是滚着村子的泥土长大的，泥土是我祖先困苦中时光的筛积；我是吃着红薯长大的，那红薯是在贫瘠的泥土上成熟；我是喝着稀粥长大的，那稀粥是一捧捧泥土沉淀后的浊水，浸润着野菜酸涩的苦汁。 

在村人的思想里，土地是他们生命起步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祖先的遗骨，他们从泥土里走出来的就必然要走回去，就像一个游子在遥远的异乡梦里呼唤着，在深深的夜里，在生命的跋涉中，在岁月跋涉的间隙，倾听来自泥土的声音。那每一粒土里都记载着我祖先的血泪和辛酸，而漂浮在土里的厚重，令我肃穆无言，但有一本我一定能打开，因为书中记载着长眠于泥土中祖先的风烛残年。 

多少年来，那片黄色的土地是我的生命永远无法回避也不想回避的背景。那里有池塘、土屋，有松树、枣树，还有棉花、大豆，但更多的是我对那片土地童年形式和少年规格的记忆。我现在已经走过了很多地方，但我还是没见过比那片土地更美的景观。 

在那片黄土地上，北风呼啸中的枯草，枝杈间游走月亮的静谧，场院上觅食小鸡的灵动，灶膛里火焰摇动的失真，还有泥土上那么大的雪，那么长的夜，那么瘦的路，那么硬的冰，那么多的柴火和那么多的白菜，组合了我记忆中的童年，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美丽和心动。 

平凡的泥土将乡村的阳光、雨和温度收集起来，贮存在村子里，不断复制祖先的信念，让一代代的村人重温吃饱的感觉。我的父辈们对饥饿的滋味一直是刻骨铭心的，便将太多的希望寄托于土地和神灵。在他们眼里，土屋是土地的延伸，土地是村人的祖宗，村人白天在土里摸爬，晚上在土屋里下榻，土给了村人太多的幸福，而屋再为他们传递着温暖。屋是土地的延伸，土地是先人的祖宗，父辈们在屋里出生，祖辈们在屋里死亡。于是，他们将供奉土地爷爷做为人生的第一大事，每逢婚丧嫁娶都要向土地爷爷祈祷。在隆重的土地祭祀大礼上，“谷满仓，粮满仓，五谷丰登人安康……”他们嘴里念念有词，虔诚的笑容绽放得恰是一朵野菊花。 

黄土地上的村庄生活就像雕刻在岁月里的阳光，洒在泥土里，便能开出佛祖菩提般的哲理，进而灿烂了一代又一代村人的面颊。村人顽强的生命在泥土上扎根，土养育了一辈又一辈的子孙，抓一把黄色的土，听一听，那传唱千年的民歌依然嘹亮。 

村人泥土般的观念囿圄在很小的范围内，居住的房子也是土坯做的，支撑着几代人的梦想和记忆。再贫寒的人家也会构筑出一个小小院落，四周是高高的土院墙，他们则躲进小院成一统。故土难舍，即使贫穷得上顿不接下顿，也不愿意离开浸润过祖辈血汗的这片土地。他们的双足被土地束缚着，咫尺方圆的一块土地，重重叠叠地印满祖孙几代人的脚印，父亲是爷爷的再版，儿子又是父亲的叠影。他们酷爱自己的土地，如果有儿孙典卖了祖产——哪怕是二分薄地，也会被世人骂之不孝。 

土地涵养了村民敦厚、朴实、勤劳、节俭的民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掘井而饮，耕田而食，自给自足，不愿意让外界扰乱生活秩序，劳累一天，就坐在土院墙里，泡上一壶老浓茶，慢慢地消歇，或是逗耍儿孙，享受着天伦之乐。他们一生的奋斗理想就是“二十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人们，看到的仿佛只有脚下的庄稼，方形的土地。好像在这土地上从来就只有两件事情，一些人忙着在田地里劳作，踩起的尘土落在另一些人身上，另些人忙着拍打，尘土又飞扬起来。人踩起的尘土落在了牲口身上，牲口踩起的尘土也落在了人身上。一粒尘土就足够一村庄人忙活一百年。 

当然，他们也会考虑到死亡，但始终认定：稻子熟了头向西，葵花老了头朝东，人死了埋在土里，脚朝北，远远伸向自家的房门，伸到土屋里，伸进家人捂暖的被窝。他们生时在土里走走跑跑叫叫，死了被亲人抬出去，又埋在土里。多少年后，或许又会变成尘土被风刮进村里，落在房顶、树梢、草垛上，也落在谁的饭锅饭碗里，成为作料和食物。在化成土之前，他们会静静地躺在土里，享受夜风的凉爽，风雨的真实，在从不陌生的草丛里，发现叶片上每一滴露珠都像亲人的眼睛。巴掌大的土地上，他们这种生老病死的哲学让活着的村人与在风中走失的村民距离慢慢靠拢，他们无法准确地测量，却能真实地触摸。 

这泥土一样平凡的村人，却做着一件极不平凡的事情，那就是他们狠狠地将生命弯成一张弓，只是为了更高更远地向土地射出子孙这一支支钝箭。因为只要土地一复苏，村人就得跟抚养孩子似的，每天摸爬在土里做着没完没了的农活。 

村人们整天和泥土打着交道，原野里散落着他们勤劳的影子。土地承载着他们一年的汗水，承载着他们殷切的希望。所以到了秋天，土地会返还给他们沉甸甸的小麦、雪白的棉花、饱满的谷穗……在秋天的原野里，可以随时看到他们光着膀子在地里抡着锄头，或者挥舞着镰刀在田里割着沉甸甸的谷子，在秋阳柔和的照耀下，一切都显得沉醉。 

当贫瘠的土地覆盖在雪花之下时，村人的心里便开始蠢蠢欲动了，打磨着锄头，收拾着犁耙，预备好了种子，准备在土地上大干一场。 

当种子和希望同时撒在肥沃的泥土里时，他们便开始了劳作，小心翼翼地侍弄着每一棵苗子。因为每一棵禾苗都是他们的又一个儿子。禾苗会在春风中鼓着掌欢迎他们，触摸他们。村人哼起了小曲，禾苗竖起了耳朵，这些农作物在村人眼里，就像雕塑着的一件件艺术品，它们会在村人的手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直到闪出迷人的光泽。 

有时候，村人会蹲在田地边，抽着自己卷制的烟卷，美美地吸着，然后和这些作物对视，守望这些绿色的生命。成熟在他们眼里晃动，他们飘飘然了，站起身来，走进地里，开始新一轮的劳作。他们能够听到禾苗成长的声音，咯咯的拔节声在他们耳朵里是最美妙的音乐。微风卷过，禾苗把绿色献给了自足的村人。 

当原野又一次恢复了平静，村人也在这平静中歇了下来。他们默默地收拾、打磨着他们的锄头、犁耙，或者喝上二两米酒，幸福地睡去。土地憨厚的孩子——老树，则站在村口，堂屋外，不吃不喝，在寒风中倔强地竖起了耳朵，倾听大风一遍又一遍呜咽。而村人早困在梦中回忆着甜美的丰收，他们在甜蜜的梦境中收获鸟鸣，收获风啸，收获寂静，收获乡间的蓝天，也收获来年的食粮。 

我多想再捧一把脚下的泥土，倾听这岁月的皈依。我想应该是泥土的声音，在延续一代又一代村人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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