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召开的重阳节退休教师返校座谈会上,我又一次看到了她。七十多岁了,穿着一件浅绿底子的碎花上衣,黑裤子,黑布鞋,苍白的头发还没有达到发如雪的程度,脸色白净红润,身材小巧巧的,看上去不过六十岁出头一点,比实际年龄整整年轻了十几岁。
这个可爱的老人,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姓唐,名琼花。和在座的二十几位退休教师不一样的是,她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以民办教师身份到龄退休的老教师,而且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全称:“退养民师”。我知道,她每月的经济来源不叫退休工资,而叫退养民师生活费,每月1300元,和他一起来参加座谈会的其他老教师,月退休工资平均在3000元以上。
我和唐老师年龄相差大约30岁,但是我们两人却很有渊源,以至于在我静下来没事的时候,时常想起她。
我的老家在休宁汊口的一个老山坞里,是一个生产队建制(现在叫做村民小组)的小乡村。我能够记事的时候,小乡村里还保留着一所小学,一至四四个年级,一个老师。那时候正式的公办老师缺,中心小学师资都不够,派到小乡村教书的要么就是民办教师,要么就是代课教师。由于代课教师都不固定的,所以学校经常换老师,每当来了一个新老师后,村民们很容易就把原先的老师给忘记了。但是,唐老师不一样,村民们一直记住她,到我读书时,唐老师虽然已经调走多年,可村民们还是在聊天的时候经常聊起她。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唐老师在我们这个小乡村学校连续教了两年书,这已是留守时间最长的老师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唐老师是一个有故事色彩的老师。
据村民们说,唐老师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屋里屋外,教室内外,打理得清洁整齐,纤尘不染。那时候,村民们出于对老师的尊敬,经常拿些家常菜给老师。如果村民们拿来的是生菜,唐老师会洗了又洗之后,才放心下锅。如果村民们拿的是熟菜,哪怕是那年代难得看见的腊火腿炒辣椒,唐老师也只是礼貌地收下,然后又转送给学校周围的邻居,她不放心人家炒菜的过程中是不是和她一样干净卫生。唐老师这样做的结果自然也伤了一些村民的自尊,他们常常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唐老师还有一个故事,也是很精彩的。唐老师的爱人,以前是南方某报社的著名编辑,文革期间,运动中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工资来源。可怜一个堂堂的报社编辑,沦落到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补鞋子混口饭吃。我们能够想象,一个意气风发的文人,没有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却天天捧着臭鞋子缝缝补补,那是何等的糟蹋万岁呀。好在唐老师有情有义,对虎落平原的丈夫不弃不离,用自己微薄的代课收入和丈夫一起顽强地生存着。在这期间,他们的生活中有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当时的学校没有教师宿舍,唐老师借住在学校边上的村民家里,这一户村民是安庆移民到徽州的后代。安庆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非本家庭里的夫妻成员,晚上是不许男女睡在一间房子里的,他们固执地认为,家庭之外的男女在主人家房子里过了夫妻生活之后,房主人家会有晦气会有灾祸的,即使是女儿女婿也不可以在娘家同一个房间过夜,何况是外人呢。
若干年后,我师范毕业,分配到一个村级完小教书。陪我到学校报到的中心小学校长把原来的几个老师一一介绍给我听。那个二十七八岁风华正茂的是王老师;三十出头点的精干历练女老师姓丁,是村完小的校长;三十四五岁的小个子男老师姓张,还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青年女教师是村里的高中毕业生,在学校代课。最后介绍的是年龄最大的老师,五十岁了,姓唐,小巧玲珑,轻言细语,从头到脚,一丝不乱,一看就是特别爱清洁的人。看着眼前的唐老师,我头脑中猛地一下就想到小时候听乡亲们说到的那个有点故事色彩的唐老师了。那天黄昏时候,我的猜测就被证实了,她,就是早年曾经在我老家小山村教过书的唐老师。那个黄昏,村完小来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小个子男人,他已经完全秃顶了,脑门红润发亮,气色很好,穿着朴素,整洁大方,说话彬彬有礼,浑身上下透着书卷气,正是那个曾经是南方某名报编辑后来以修鞋子谋生再后来平反了一直赋闲在家的男人。
妻子是民办教师,丈夫没有正式工作,家庭生活,肯定是清贫的。但是,在那所村完小与唐老师同事的一年,从这对平凡恩爱的布衣夫妻身上,我看到了什么叫坚贞不渝,什么叫相濡以沫。唐老师身体不好,经常生病,生病了,都是老伴来帮忙上课,丁校长为了证实唐老师的丈夫是个能够教书的人,经常组织我们听这个文人给学生上课。当时,完小的六个人中,我的学历是最高最正规的,可是几次听课之后,在这个当年的名报编辑面前,我知道了山外有山。
唐老师自己上课的日子,每天的黄昏,这个深爱着妻子的文人总会从屯溪出发,来到乡村小学和妻子共度良宵,小小的自行车篓里,总是变着花样地出现着妻子最爱吃的最干净的菜蔬。
我当中心小学负责人的时候,唐老师已经有了退养民师这个头衔,我记得她的工资折上,每月打入的退养民师生活补助都在300元左右,而那时同龄的退休公办教师每月退休金基本都在三千元以上了。唐老师也曾经多次向我提出要求增加生活补贴的事情,可是退养民师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究竟该如何办理,我是不能随意的。我手里掌握的是义务教育保障机制的经费,每一笔开支都要有政策依据,我不敢给她多发一分钱的生活补助,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在退休教师活动时,在节日慰问退休教师时,把她和公办的退休教师一视同仁。在遇到上级有关领导的时候,我会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国家对于退养民师这个特殊群体是不是有了新的政策。值得为唐老师高兴的是,国家也在不断地调整着退养民师的补助标准,从最开始的每月300元,到五年前的每月700元再到现在的每月1300元,她和大多数中国老百姓一样,也分享到了改革开放的成果。
唐老师退养之后,还和年轻时一样,经常生点小病。有时候我听说了,就会委托住在她附近的在职老师代表学校,买点水果去看看她,每次,带回来的信息都是唐老师非常感谢,非常满足。今天,在学校召集的退休教师会上,大多数老教师都在谈论子孙的学习工作,谈论哪个区县的退休人员又加工资了,谈论那些有实力的学校又组织退休教师体检或是旅游了。当大家谈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唐老师悄悄走到我的面前,很真诚地说:校长,我要谢谢你。我说我没有做什么,没有值得谢的。唐老师说:你经常慰问我们老教师,今年都两次派人去看我了,我的生活补助提高了,日子过得轻松了。学校经常召集老教师交流座谈,说明你们心中惦记着老教师,我要感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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