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排行榜□王国华

小时候听单田芳的《隋唐演义》，对里面的所谓“十三杰”非常感兴趣，第一杰李元霸，手使一对擂鼓瓮金锤，第二杰宇文成都，手使凤翅镏金镗，第三杰裴元庆，手使八楞梅花亮银锤……到了十三杰，还有“上半杰”和“下半杰”，“上半杰”是秦琼，“下半杰”是尉迟恭，二人本领不相上下，所以并列十三名。我们把排名背得滚瓜烂熟，单田芳讲到某某出场，根据排名一推算，就知道俩人打起来谁能获得最后胜利。除了一场“三杰倒打第二杰”之外，其他的都非常准确。对于这个排名，我们是深信不疑的，认定其天生就存在。这些人物并没有搞轮回赛进行过正式的较量，应该是有人根据自己的经验给他们排出来的。但是谁排出来的呢？当时没有追问，今天才开始隐隐约约有疑惑——排名次的这个人怎么这么门儿清？他隐藏在幕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高人？

排行榜这种事，中国自古就有。从三皇五帝到唐宋八大家之类，扩大了东方排名学的外延。但当时不可能搞全民投票，连走形式的代表选举都没有，排行榜只能是个人化的东西，然后再转化为全民认同。从《儒林外史》中的一场排行行为，我们大致略见一斑。

话说某日，风流公子杜慎卿见到另一个风流公子季苇萧，说自己要做一件稀奇的事，同其商议。即，择一个日子，捡一个极大的地方，做一个胜会，把南京一百几十班的旦角都叫来，一个人唱一出戏。自己和季苇萧在旁边“记清了他们身段、模样，做个暗号”，评出这些旦角的高下，出一个榜，贴在通衢。上榜者每人可获奖金五钱银子，荷包一对，诗扇一把。季苇萧一听，当即表示赞同。于是二人写了一个正式的通知：“安庆季苇萧、天长杜慎卿，择于五月初三日，莫愁湖湖亭大会。通省梨园子弟各班愿与者，书名画知，届期齐集湖亭，各演杂剧。每位代轿马五星，荷包、诗扇、汗巾三件。如果色艺双绝，另有表礼奖赏，风雨无阻。”让带戏班的鲍文卿把这个通知发出去。

到了五月初三，季、杜二位主人和请来的众多客人都陆续来到。场景极富诗意：“诸名士看这湖亭时，轩窗四起，一转都是湖水围绕，微微有点薰风，吹得波纹如彀。亭子外一条板桥，戏子装扮了进来，都从这桥上过”。旦角们演的都是当时的名剧：《请宴》、《窥醉》、《借茶》、《刺虎》等。到了晚上，点起几百盏灯来，高高下下，照耀如同白日；歌声缥缈，直入云霄。城里那些各行各业的有钱人，听说莫愁湖这边有个戏曲大会，纷纷雇了湖中的船，搭了凉篷，挂了灯，撑到湖中来看。看到高兴的时候，一个个齐声喝采，直闹到天亮才散。

第二天，季苇萧和杜慎卿在水西门口挂出一张榜，上面给出了排名：第一名是芳林班小旦郑魁官；第二名，灵和班小旦葛来官；第三名，王留歌……后面还有六十多人。排行第三的王留歌不是别人，乃是排行榜的提议者和评委之一杜慎卿的小舅子，他凭借一出《思凡》名列三甲。对于这个不避亲的排名，人们似乎没有什么异议。那些大佬看到自己的“相好”进入了排行榜，都洋洋得意，纷纷拉人去饮酒庆祝。

这是一份纯粹个人化的排行榜。就像现今为人关注的胡润排行榜、作家财富排行榜，都是个人（带着一个小团队）搞出来的。前几年“中国大学排行榜”因为某些大学的位置让大家不服气引起争议，一争议才发现，这个排名并不是哪个机构搞的，而是名为武书连者的个人行为。得知这个信息，争议反而少了。一个人的排行榜，是用个人的品质、品位乃至人格做抵押。即使存在问题，那也是他个人的局限。但他一定是尽力在做，因为他要获得认可，就得最大限度地符合事实。离事实太远，人格破产，他的排行榜就没人在意了。这跟国内某些文学大奖的评委正相反。该奖的评委即使营私舞弊，挨骂的也是该奖项，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尽管赛事组委会公开了评委的选票，尽量将责任推到具体的人身上，但大家都有陪绑，谁也不必真正为此负责，打着公共的旗号，用公器干私事，挨骂乃至被摒弃便也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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